这女儿家嫁人便如重生，我只愿丽质宛若一只女萝，在家依附着我们，出嫁后有个好夫君可以靠。

万贵泰妃细碎的念叨着，为丽质谋划着未来，可是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却让我从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万贵太妃见我走神，只以为我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不由得笑道：“丽质尚是稚子，我如今便这样谋划是早了些，再者，这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哪里又有我这个老婆子什么事。”

我听万贵太妃这样说，忙收回神思，赔笑道：“丽质自幼养在万娘娘身边，万娘娘待她极好。丽质以后的婚事自然是要万娘娘多参谋的。”

万贵太妃听此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又与她闲话了些许便走了。

出了梓萱堂，绿绮见我心思重重，以为我是叹息与丽质生疏之事，安慰我道：“皇后娘娘，莫不要因为与丽质小娘子生疏之事忧心，骨肉至亲，丽质小娘子迟早会接受娘子的。”

我回过神来，扶着绿绮的手，漫步在大兴宫长长的甬道上，良久我说道：“我在想，当初将丽质放在万贵太妃身边是否错了，万贵太妃只希望丽质做一枝女萝。”

若世间女子都是一枝女萝，依附男子而活，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没有自己的选择，这世间对女子的恶意已经够多，若是女子甘愿做一枝女萝，那么将会多发生多少的不公。

我和绿绮二人在大兴宫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东宫，我心中挂念着承乾便入了东宫。可巧承乾尚未下学，只有称心在房间里。

我进去的时候，称心正在拆解一只螃蟹，耐心仔细的取出蟹黄和蟹粉，他面前已是满满的蟹粉和蟹黄，想来已是做了许久。

称心见我进来，忙起身行礼，正欲伸手扶我坐下，但却反应过来自己满手的腥味，忙要找地方洗手。

我按住他坐下：“你忙你的，不用伺候茶水。”

说话间有宫人端了新鲜的螃蟹进来，我见着称心细心挑拣了螃蟹，择了团脐才开始拆解螃蟹。

我看他辛苦，疼惜的说道：“承乾爱吃的金银双生夹，是个极不容易做的果子，拆解螃蟹就是件麻烦的事情，你又费心从螃蟹里挑拣出团脐。其这些事情交给厨房去做便是。”

称心仔细拆解着螃蟹说道：“太子爱吃金银双生夹，但是螃蟹是个时节的吃食。如今正是吃蟹的时候自然多做些给太子解馋。”

他露出极骄傲等着我夸奖的表情：“更何况秋季选团脐，冬季选公蟹，我怕宫人混做一团，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秋季吃蟹，吃的多是蟹黄，蟹黄入口甘甜，所以团脐最佳。冬季吃蟹，吃的则是蟹膏，蟹膏入口甜腻嫩滑，那便是公蟹最佳。称心此举足以证明他对承乾饮食起居的细心。

我摸了摸称心的头：“你是好孩子，自你到了承乾的身边，承乾的衣食起居都被你照料的极为妥帖，难为你心思竟比女子还要纤细。”

称心一时间拆解好了螃蟹，拿去厨房取出早就发酵好的面团，仔细将面团分成大小一样的等分，又拿面箸将面团擀成细长条，耐心在上面扑满蟹粉和蟹黄。

我见他忙碌本欲帮忙，却被称心阻止怕我污了衣角，我见此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世民处理完政务本是要来我这用晚饭，可巧却收到了杨圭媚送来的锦盒，世民打开锦盒后，沉默了许久。派人给杨圭媚送去了厨房新作的果子，便往我这处来了。

行至一半，突然叫停了轿撵，自己一人在上林苑走了许久，最终还是改道去了杨圭媚的望云阁。

世民到望云阁的时候，杨圭媚正赤着双脚坐在空荡的宫殿里，她方沐浴完，一头乌发湿漉漉的，带着水汽和栀子花的香味，配上她穿着的碧色寝衣，让人看起来心神荡漾。

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在食用称心送来的金银双生夹，称心做的金银双生夹味道比厨房做的要好，或许是多了几分用心在里面。

前来传话的宫人带着几分紧张和害怕：“皇后娘娘，圣人说今晚便不过来了，明日一早来您这用了早饭再去上朝。”

我微微一笑，示意绿绮给了他些许赏钱：“本宫知道了，有劳公公跑腿。”

宫人接了赏钱后忙不迭的走了，我吃多了金银双生夹觉得心中油腻，顾不得已经入秋喝了盏酸梅汤，喝完依旧觉得心里油腻，便和绿绮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院子里种着的凤凰花树和连理树，是世民特意让人从天策上将府移植过来的，我看着茁壮成长的连理树，伸手触摸它的枝叶，对绿绮说：“这么多年，杨圭媚终究是得偿所愿。”

如果说后宫这么多女人，我都不曾放在眼里。就算是曾经是皇后人选的杨吉儿，我对她也并未十足的上心。

但是我知晓杨圭媚不同，她是世民自幼养在身边的暗桩，按着自己的喜好调教出来的女子，也多少知晓些世民的心思。

绿绮看出来我心中郁闷，安慰道：“绿绮见着杨娘子如此，想起旧年陪娘子读书，曾听娘子读过一句话，心中一直觉得那句话极好。”

我回眸看着绿绮问道:“你自幼只爱武装不爱书本，怎得今日提起诗书来，你且说来是哪一句？”

绿绮正色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听她一言，瞬间顿悟，解了心中的苦闷，与她相视一笑：“你虽读书不多，记忆力却是极好。”

我和世民总是觉得杨圭媚离开大兴宫，重获自由，寻找到自己的幸福，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杨圭媚对于世民的爱慕是自小便有的，经过时间的变迁，她对世民的爱慕早已变成了执念，粉身碎骨也要完成的执念。

次日清晨，世民来我这用早饭，我特意备了三丁包子、梅干菜小烤饼，配上清爽可口的腌笋、凉拌水芹。再加上浸泡一夜的粳米煮的白粥，余下的便是厨房按照惯例备的饭食。

世民胃口不错，连吃了两个梅干菜小烤饼：“今日这梅干菜小烤饼不错，入口酥脆，配上咸津津的梅干菜甚是落胃。论吃食，你这虽不是最精致的，倒是最和我心思的。”

红宇笑道：“听宫人说圣人今日要来用早饭，皇后娘娘昨夜便让人预备下来吃食，样样都是用了心思，亲自去厨房选了食材，又嘱咐宫人如何烹调。”

我听红宇这样说，不由得制止道：“圣人莫听红宇乱嚼舌根，不过是些分内的事情。只要圣人吃的开心便好。”

世民为我夹了一个三丁包：“卿卿辛苦了，但是每次吃到卿卿亲自下厨准备的吃食，便觉得你我宛若寻常夫妻。”

我听他这样说，咬了一口三丁包，微咸的三丁配着柔软的白面，让人食指大动。

世民思虑再三说道：“有件事还是要与你商量，既然我昨夜宿在望云阁，那么多少还是要给杨圭媚一个名分，既然如此便给个婕妤吧。”说着便起身出去上朝。

晨昏定省的时候，我告知众人杨圭媚被册封为婕妤的时候，众人纷纷道喜。

唯有杨吉儿冷笑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杨婕妤有本事，不愧曾经名动长安。”说着起了身行礼：“皇后娘娘，妾身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休息了。”

杨吉儿这话很显然是对杨圭媚的不满，也暗戳戳揭开了杨圭媚曾经是醉春风花魁的身份。众人因此面面相觑。

杨吉儿一走，燕雨菲便借口恽最近入秋咳嗽，要回去照顾幼子便也走了。我见此便也散了众人。

杨圭媚跟着我进了内室，我瞧着一袭婕妤妆扮的杨圭媚，笑道：“恭喜妹妹得偿所愿。”

杨圭媚扬了扬描得极细的柳叶眉，一双媚眼带着些许悲伤：“昨夜我和圣人并未行周公之礼。他去望月阁本是将玉牌交还给我，放我出宫，只是我不愿意。”

“我和圣人说，自从圣人从人牙子处将我买下，我的一切便都是圣人的，圣人让我去寻自己的幸福。可是我说只有留在圣人处才是幸福。”

杨圭媚说这话的时候，正手托腮一副迷茫的样子，她眉眼间露出淡淡的幸福：“可是圣人说，他会给我名分，让我留在他的身边，他也会常去看我，和我似昨晚一般聊些过往。”

我瞧着杨圭媚如此，想起昭明太子萧统在出宫撰写《文选》时，遇到的民间女子，后来民间女子入了后宫，二人却渐渐离心不复从前。

绿绮说的对，杨圭媚所爱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只是她不知道，那位少年郎早已不复当年，那份爱慕早已成了执念，但是，杨圭媚幸运的是，那位少年还愿意与她话当年。

我替她扶正了鬓边簪着的凤仙花发钗：“如此便要恭喜妹妹，守得云开见月明。”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古人说的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