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风有些凉，在山石间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竟是又添了几分寒意。

华恩曲腿坐于山石间，半倚着空空的酒罐，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幽幽的叹道：“上回从执灵走，我还以为再也喝不上你的酒呢，那时候还自我安慰，想着什么知友一遇，一生足矣。”

牧也知她近来所遇之事多有不顺，生怕她就此伤感，忙打趣道：“说什么呢，喝点酒就这个样子。”她抬手揽过华恩的肩，亦是顺着她的眼眸望向寂寥的夜空，语调里无不轻快的道：“要说是那晚你坐在院里的海棠树下喝酒，桃笙还就着那景，画了一幅画呢。”

华恩的性子本就不拘于礼教，听来也没有什么娇羞之态，反而是来了兴趣，笑道：“那可确实要去看看，画的不好，我可要让桃笙重新画呢。”

“那你大概还要再醉一回才行呢。”牧也眨了眨眼，嬉笑道。

而后两人间的话语便很自然的顺着书画聊了下去，又谈了当下里流行的小曲，直到是钟声响了四鼓，两人才意犹未尽的终止了交谈。

牧也像是这时才意识到已经是这时候了，起身笑道：“咱俩可得回去了，出来的时间已是不短，等下吃螃蟹，你若不在，不免有些失礼。”

华恩起身拍了拍染在裙角边上的浮尘，无不留恋的回首望了望寂寥安逸的小山头，月影皎洁，清风暗拂。

明堂里仿似比原先还热闹了，反弹琵琶的胡女极力卖弄着自己的才艺，彩袖飘动的歌姬身姿绰绰，两者之间绝妙的配合将明堂极力渲染成五光十色｀笙歌曼舞的世界。

萧皇后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从后侧，穿梭人群进来的华恩，笑问道：“刚才出去可是遇上了麻烦？”

“侄女遇过碧波湖，看那里竟还是波光涟漪，想着在这样的温度之下实在是难得，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惹得娘娘担心，实在是侄女的不是。”华恩欠身答道。

“喜欢就好。”萧皇后笑道。转而有吩咐朝花：“把本宫桌上这盘包好的蟹肉拿给殿下，倒是承泽湖新产的，你也尝尝鲜。”

华恩正欲道谢，辞修半倚在椅中插话道：“这蟹肉要沾着用柠檬调的汁才好。”说话就要将自己面前的那一盘端过去。

萧皇后忙笑道：“本宫也是吩咐朝花去取新的来了，公子可是也想要一份？”

辞修一愣，心中多少因意图未成而有些不快，哈哈一笑，道：“伯母费心了，我这还吃得来。”

正说着有一婆子上前请教萧皇后，“娘娘是现在上暖酒，还是再等一会儿。”

萧皇后笑道：“可巧就忘了这事儿，叫他们送上来吧。”

辞修先忍不住，拿起壶来斟了一杯，一口饮尽，赞道：“这酒来得好，恰驱了蟹肉的寒气。”复又斟上，连饮几杯，方觉是尽了心中的馋味儿。

正逢堂中箫管悠扬，笙笛并发，映着杯中暖酒，更使在场的人心旷神怡。

一时暖酒递上来，萧皇后执壶下席，惹得众女眷皆出席来，开崇帝见了，道：“都是小一辈的，你到席上去吃吧。”又吩咐周端道：“去请四公主出来。”

牧也见状忙将萧皇后手中的酒壶接过，也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立在萧皇后的席侧，将手中酒杯斟满，递到萧皇后嘴边，萧皇后就着酒杯喝了几口，却嫌那酒的温度不够，又吩咐婆子拿去再温。

只听有环佩之声从屏风后传来，清脆而悠扬的声响，在繁歌乐舞之中着实不同，惹得众人纷纷侧目，更有人轻声嘀咕道：“是四公主呢，听闻她的舞在京城可是一绝。”

旁侧的人提醒他道：“那你可生看着吧，莫要错过了。”

当先出来的是引路的宫女，皆是同款湛蓝长裤，外罩同色小褂，手中各持一盏长柄宫灯，年岁虽小，生的倒是娇俏，而后是一堆丫鬟婆子簇拥着倚采出来，那姑娘，下着鹅黄纹绣水浪纹长褶裙，上着斜襟小袄，袖子处做的很宽大倒是符合现下里流行的样子，颈间带着盘龙八宝璎珞圈，鹅蛋脸蛋，身样尚小，瞧着那模样长大之后也定是上等的佳人。

辞修身侧的侍者附耳道：“公子，这是萧皇后的嫡亲公主，名唤倚采。”

她行的是端正的宫步，走到殿前对着上位盈盈下拜，身处这这样的场合，她的声音多少有些怯怯而不敢言：“皇女倚采请父皇母后安。”

开崇帝含笑着应了，柔声道：“今儿有你伯父家的兄弟姐妹在场，我们干坐着也无聊，不妨让你给大家跳支舞。”

倚采以极小的角度将目光转向两侧，她觉察到了辞修直勾勾看向她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惊奇，忍不住向他那边多看了几眼。

笙歌起，舞步动，翩若惊鸿，宛若飞仙。

旁侧的婆子借着给牧也递酒壶的机会，将一个小小的纸条送到了她的手中。

霎时，展开，合拢，化末，落尘。

牧也借着机会回到原来的座位，靠向桃笙低低的道：“聚喜堂的薛掌柜让人给杀了。”

桃笙一惊，瞳孔微张，却听牧也道：“平静点，还不知这时是不是正有人盯着咱们呢。”她的眸光依旧疏离孤傲，只是这时已染上了一丝不可觉察的寒气。

桃笙依旧站在她的身后，不时俯身帮她布菜，可牧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筷，然后两人就这样默然的看着明堂之中的舞者参与着这场并无干系的盛宴。

［皇城西，聚喜堂］

夜，更深了，糊窗的纸上映下红烛跳跃的剪影，在这样的空间里更显得琢磨不定。夜里聚集的寒气随着窗外风的吹拂而较城中散去了不少。月色朦胧堂内的一切都笼罩在模糊之中，一道月光从未关紧的窗缝里透进来，正照着窗前的位置，一片淡灰中，她的身影也就愈加明显。

“去城西的郊林可有什么发现？”牧也抬手轻轻掀开盖在薛掌柜身上的白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东西，总觉得它是隔开阴阳两界最后的界线。

姬商闻言缓缓转过身来，颈间佩戴的金饰在渐吐渐露的月晖中失去了几分光泽，唯映的一双眸子在朦胧的月色下更加闪烁，她喟然叹道：“和你共事这么多年，最钦佩的便是你强大的洞察力。”她眉骨一挑，摊开手中的帕包，道：“你瞧这个。”

“君家，天一散。”

姬商嘿嘿一笑，说道：“他们充分了解薛掌柜的行踪，并在他发出求救信号之后撒下天一散，使它散发出的异香成为我们派过去的人的夺命魂。”

牧也并没有说话，沉思的模样惹得姬商狐疑的看向她。她觉察到了姬商投过来的目光，轻叹道：“我在想，是我们的行踪全被对方所知，还只是单纯的巧合。”

姬商颔首应道：“单纯的挑了不会武的薛掌柜下手，实在不得不惹人生疑。”

牧也闻言眸光一闪，并未答话，她的目光聚于薛掌柜的喉头。忽得，她俯身上前，指腹用力一按，一颗极小的红珠从他的口中滑出，溜溜的在她的指尖转着。那红珠体积很小，只有在它与烛光很好的切合时，目力极佳的人方能看见它的存在。

牧也眉头微皱，锐利的目光似乎要从那颗细小的红中探出事情的原委来。良久，她眸光一缩，右掌聚气将洪红珠托起，“你来瞧。”

姬商很认真的看了看，奈何并没看出什么来，只得摇了摇头。

牧也指着红珠的中心道：“你瞧这儿，那其间是不是有一朵小花。”

姬商定睛再看，恰好映在烛光下，瞧见一朵极小极小的花儿点缀其间。她瞧着那花的模样只觉得很是眼熟，一时半刻却又是想不起来，极力寻思着，良久，才道：“好像在大苍和衹江的界山上见过这样的花，只是这里的太小，实在难以分辨。”

牧也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安排着给薛掌柜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