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六章(1 / 1)怀鱼有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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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也盘膝坐在地宫内的石地上,侧身靠着厚重的棺木,感知着她余存的气息,感知着她沉睡在其中。她一封封地,极度认真的将她进京以来和窦夫人通过的书信重新看过,然后又一封封的将它们靠近长明灯,漠然的看着它们染上火花,微微卷起,飘落成灰。

火光照耀下她的眸光无比寂寥,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已然是看不尽的黑。

如果说到现在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就是窦夫人所有寄过来的书信,她都有认真回过。

她又给桌上的长明灯添上了些灯油,狭窄的空间里,一盏灯,足够了。

没有白幔随着午夜的风飘荡,没有白烛为她指明前行的道路。

牧也倾过身子再一次仔细的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不禁笑觉她那亲爱的父皇陛下所赐予的恩慈,是的,选葬在戈达尔布雪山,临近陈放棺椁的执灵地宫,在石室没有建好之前成了停放棺椁的地方。

这样尊重逝者的意愿,这样恰好的安排,如何不是给予的最大的恩赐。

但所谓的遵从若没有愧疚又怎么能得的来,所有的恰好若没有谋划又怎么能碰的上。

油灯的光芒随着风的吹拂而晃动,就如同暗夜里的鬼火,或明或暗。

牧也悄无声息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拢着单衣薄衫,走到外面的黑暗之中。漆黑的暗夜霎时间将她吞没,抬起头来仰望着深沉而辽阔的夜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一样,再度心生震撼。只是不同于那是震撼于它的辽阔,这时震撼于蕴藏其中的强大力量。

她缓缓地向北邙下拜,知道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什么禁锢她的步伐,再不会有什么使她望而生畏,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废太子侍从的一番话,只是如今却要感谢迫使她成长的人。

平地有风起,卷起石沙大有吞云遮雾之势,牧也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怎奈难抵风寒,只得转身向地宫而去,风吹鼓了衣袖,竟有追随之意,九转回旋间,距离入口最近的一盏灯在几经挣扎后终于是灭了。

牧也从怀中取出火石,等到风势稍有消退,才再次点上了油灯,昏暗的光影里,一个小小的图纹赫然出现在底端的青石板上。

牧也俯下身去,将手覆于其上。纤细的指尖仔细的滑过小小的图纹,思绪又回到了与和则的第一次相见。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距离执灵不远的两界边上,那年牧也十五岁,和窦夫人生活在延祚山上。

那是八月。

若是在京城中的八月,所看见的必是年岁里极美好的光景,麦穗低垂,金秋实黄,目之所至皆是收获的景象,但塞外的八月已然是漫天飞雪,牧也亦是会像当地的女孩子一样,早早地拿出过冬的衣裳晾晒缝补,在屋后的地窖里准备好冬日的食物,好像从四年前的那道诏令下达,她就已经忘却了京城的繁华。

她还记得那是个雪夜,隔屋的窦夫人此时已然熄了灯,应该已是睡下了。她忽然想起早上听老牧民谈起夜间恐怕会有风雪,心下里放不下新搭的草棚,又从被窝里爬出来检查它是否牢固,至少要保证如果倒下来不能伤及了里面的牛。

这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的响起,突如其来的响声使牧也顿时消除了困意,推门见是一匹骏马上驼着两个人,一人身型较小,被后面的彪形大汉圈在怀中。他们一瞬间便驱着马到了牧也跟前,极近的距离使牧也有机会仔细的打量着两人,那大汉身上穿的是锦衣大氅,即便是衣裳已然破碎混沌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牧也亦是能知道那是富贵人家才能穿的起的衣裳,被他护在身下的男孩,虽身上染有血迹,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大碍。

牧也挑着油灯试探性的向他们走近,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那大汉就已经抱着男孩下了马,准确的说是滚下马,他松开怀中的男孩,撑着雪地站起身来,向牧也一抱拳道:“请姑娘大发慈悲,收留这个男孩……让他能活下去。”对方动作敏捷,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一个重伤在身的人。

他看得出来牧也的犹豫,以为是为难了她,“姑娘不可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的,还请家人收留。”

牧也眸光一闪,他的话语并没有解决她的顾虑,她看了看站在大汉身后的男孩,问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通北门,安定王……和朗的……”话没说完,人已是倒了下去,嘴角兀自颤了颤,在没有说出话来。

但这些已经是足够了,通北门是衹江和大苍边界上的要塞之地,三年前的一战,皇朝战败之后便一直为衹江占据,如今开崇帝想要一雪前耻,令安定王和朗领十万精兵夺回通北门,然而通北门易守难攻,衹江更是派出了重兵把守,安定王和朗几次进攻不成,亲率亲兵攻城,竟是在一阵乱箭之中被敌军射死,而这个孩子则被平原将军救下,一路逃到了这里。

牧也漠然的看着躺在雪地上的大汉的尸体,回身从草棚中取了一把小铲,递给那个面容平静,神色木然的男孩子,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接过小铲,拖着大汉的身子向远处走去。

皑皑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条鲜红的痕迹,牧也跟在他的后面,谨慎地将每一块血迹掩好。这过程中和则停下了动作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她,唇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寻到了一棵树,将大汉的身子摆正放在树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而后开始挖坑。

牧也在处理掉那些血迹之后也蹲在了他的身边,用手中的小铲和他一起挖。和则的身形似乎是顿了顿,好半天才低垂了目光,细细地道:“多谢姑娘。”他的声音很快就被边塞烈烈的风卷走了,剩下的只有一地的沉默寂寥。

当清晨的光亮再次从矮矮的山包后透过来的时候,那大汉才得以在坑中安然地睡下。牧也站起身来,胜利性的拍了拍手上的雪,却觉得眼前发花,连忙扶住了旁边的树才稳住了身子。再看和则时,雪地上多了吐出的一小块鲜血,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正赶上窦夫人过来寻她,便替和则把了脉,牧也还记得跟在窦夫人的身后去小药房取药的时候,还听她嘀咕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牧也曾摸过他的脉,脉象错乱她也不懂到底是什么毛病,只想着应该是幼时受过什么劫难。

窦夫人倒是安排了他住下,日日煮药帮他调理着,他依旧是话很少,只有在将写好的信件托给牧也请求转送给执灵的信差时,才会和牧也说上几句话。一切就像是在顺乎其理的发展着,直到几个月之后,窦夫人再一次诊过和则的脉象之后,就表示不能继续救治和则了,不过他依旧在这里住着,他也没恳请过窦夫人再度医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插曲之前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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