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晗来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林奚在2月28号的凌晨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次确实是一个单纯的做梦。
在梦里,林奚又回到了十年前,大混乱到来的那一天,四周的街景逐渐变得眼熟,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梦,但是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的开始砰砰加速跳动,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因为她又回到了曾经寄居过的舅舅家门前,林奚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迫切的想要醒过来,就在这时看到了在另一个虚无空间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还留着一头齐耳的短发,总被同学嘲笑像电线杆一样瘦弱的身体让原本就肥大的衣服更加显得空荡荡的。
小林奚像平时一样,匆忙吃过早饭又帮着舅舅和舅妈收拾完厨房,这才抓起书包奔向校车站。
林奚站在自己的梦里十分恍惚,忽然听到耳后传来一阵特殊的银铃声,还没等她转过身,一辆自行车急促的擦身而过,又堪堪停在了她前面不远处,自行车上的男孩子抬起手宠溺的揉了揉小林奚的头发。
“哥!你又吓我。”
小林奚嘴上说着,脸上却不是真害怕的表情,反倒做个吐舌头的鬼脸。
“再不坐上来,真要迟到了啊。”
“不用啦,我去坐校车,你快进屋补觉吧,你下午还有课呢。”
小林奚说完朝着林郁摆摆手刚要走,林郁拉住她,从后车座上递过来一个小盒子,隔着盖子上透明的塑料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块小蛋糕。
“快高考了,好好复习。”
林奚甜蜜的好心情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里溢出来,连带着“感染”了林郁,兄妹两个人就在这人生最后的短暂美好里相互依偎着。
“哥,下次别买了,好贵的。”
小林奚从哥哥的怀里抬起脑袋,眼睛里有些轻微的湿润和雾气。
“赚钱就是用来给妹妹花的,不然打工还有什么乐趣?放心吧,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有的是机会回报你哥。”
“哥哥。”梦里的林奚忍不住发出呢喃。
从她站着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林郁身上穿的这件短袖腋下破了一个小洞,挨着它的旁边有一道比这个更醒目的缝纫痕迹,歪歪扭扭像一条线虫。
她在梦里急得浑身颤抖,那声音就像堵在她喉咙口故意与她作对。
她想冲上去拥抱那个让她思念了十年又寻找了十年的哥哥,她也更想冲上去告诉他快躲起来,跑的越远越好。
可是林郁当然听不见她的呼喊。
他此时正跨坐在车子上,因为打工需要帮着老板看管仓库一宿没睡让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但当面对自己最爱的妹妹时,他总是会极具温柔和耐心,唇角微微上扬着,散发出照射进人心底的微笑。
林奚刚一迈步就摔倒了,她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眼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她努力的想要爬起来,林奚绝望的看向公交站台上的电子时钟。
7点40分。
还有一分钟。
十年前的7点41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所有人的生命从此被按下暂停,有的人幸运活了下来,有的人顷刻便离去。
但比这更痛苦的,是无法预知的生离。
林奚明明是在自己的梦里,可是她太无助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是怎样在她面前被又一次摧毁,眼睁睁目睹林郁的痛苦和挣扎。
嘀嗒——
时针走掉了最后一秒,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突然爆炸产生蘑菇状烟云,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浅灰色的气体,正在一点点蔓延。
而这气体漂浮所到之处,与空气和建筑产生摩擦,一开始只是刺啦刺啦的爆破出一些小火星,就像小朋友们燃放的那种手持烟花。
到后来开始出现大的爆炸,冲击波让来不及从楼里逃出的无辜老百姓就这么殒命在了倒塌的砖石瓦砾下面。
街道上的车流和人群开始拼命的四处逃窜,大家的表情都很痛苦,有的人抓头发,有的人则直接瘫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哀嚎,还有的人痛苦到用脑袋去撞墙。
林奚熟悉这种感觉。
大家的状态就像有某种神秘的物质在身体的细胞和血液里炸裂开并迅速扩散,神经和骨髓的痛觉直冲头颅,人群里还发生了踩踏。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颤动,就这样大约持续了十几秒钟,诡异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视线范围内所有躁动的人群一瞬间都被定住,叫嚷声瞬间消失,安静到掉一根针都可以听见。每个人的眼球都直勾勾的,但这一次也就定格了两秒种,紧接而来的是超自然的引力,每个人都以很快的速度朝着天空的方向被吸了上去。
“林郁!不要——”
当眼睁睁看着林郁也被吸附上天空,林奚听到她的喉咙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她一咬牙用尽全身的力量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向林郁,想要握住他的手,也就在这时,林奚脚底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失重的恐惧和被黑暗的包裹让林奚终于从这场噩梦里醒了过来。
林奚躺在吊床上粗重的呼吸着,鼻尖渗出了一层薄汗,连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她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表。
凌晨3点。
顺着没有窗户的这面墙望出去,街道上连路灯都还没亮,但她却没了困意。
林奚抬起手揉着太阳穴,大拇指摸到了从眼角滑下的一滴眼泪,她轻轻的用指腹抹去,手臂上的疼痛更加刺激着大脑,强迫她回神。
林奚走到一个用木板简易拼搭的桌边坐下来,拿起一支笔把刚才梦境里最后的一幕画面在纸张上记录下来。
画好以后,从装着图钉的小盒子里挑了一个红色的图钉,“啪”的一下把这张纸摁在了书桌背后的那面墙上。
又随手扯掉了挨着这纸旁边的一张小字条,上面是她两天前最后一次进入梦境被伤逃出来以后写下的。
被手心汗渍弄的有点泛黄的纸上只有一个字。
走。
林奚低头盯着这字看,在最后那次的梦境里,她耳边始终有个声音在重复着这一个字,走。
是有危险让她走?还是冥冥之中让她出发?
林奚把字条在手里搓成了一小团,犹豫几次还是把它抻平了,重新摁回墙上。
身后的夜色浓的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水,林奚的瞳孔天生就有些偏亮棕色,眼前的黑像暗流涌动的幕带着太阳即将破晓的微弱光吞进林奚的眼底,更衬的一双眼睛明眸锐利。
那个从出生就经历生活大起大落的姑娘,十年后又住进这贫民窟,她认为自己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吃不饱寄人篱下甚至要捡舅妈家弟弟衣服穿的柔弱小孩了。
林奚突然就想明白了,也理顺清晰了。
她从触发幻境发现哥哥还活着的第一天的那种兴奋,过渡到也曾像陆晗一样的自我怀疑,再到最后差点被哥哥梦境里那个姓沈的男人杀掉又侥幸逃脱醒过来以后的犹豫,直到此刻,她想,既然在十年前让她活下来了,让她没有被打倒,她如今就更不能用怂来面对未知的一切。
她也许悟彻了“走”的真谛。
林奚脱掉鞋子躺进吊床里,随着悠晃的节奏,水泥的天花板也一起晃着,幻觉中,好像有一张林郁的脸,在对着林奚微笑。
放下手机,林奚想,她要好好补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