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村有史以来的第一座石灰窑终于燃起了烟火。
刘术清、李老根和黄万荣等人站在窑前,看着烧得通红的窑底,和窑顶的观察孔里冒出来的阵阵浓烟,几人都很高兴。
“待窑里的水汽蒸发完,便将观察孔堵上。”李老根说道。
刘术清点点头,黄万荣却说出了心里的疑问:“等水汽完全蒸发,那个时候整个窑体发烫,怎么上去堵?”
刘术清和李老根一愣:咋没想到这个问题?
想了想,李老根说道:“用梯子,李文定家里有一道梯子。”
“那谁上去?我看谁上去都得褪一层皮。”
“那咋办?”刘术清问。
黄万荣没作声,心道你俩都屁法没有,鬼知道咋办。几人正在为难,却见李文定忙天慌地跑上山来,远远便喊道:“刘叔!刘叔!”
“你小子被狗撵了?咋个惊风活釆的。”刘术清心里正烦着,便将眼一瞪,不满说道。
“不是,……是水泥,路镇长让我们去镇上分水泥。”李文定气喘吁吁,额头上尽是汗水,因为心里激动以致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但刘术清等人一听到“水泥、路镇长”等字眼,瞬间便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路镇长让我们到镇上去背水泥回来?”刘术清心里有些不确定,开口问道。
这时李文定呼吸顺畅了些,他点头,说道:“是的。路镇长派人来捎话,人现在还在我家。”
“去看看。”刘术清说完便似脚下生风向山下跑去。
“刘叔,你慢点!”
李文定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担心他摔着,忙开口说道。李老根等人忙跟着向下走,刚走几步,他转回身看着他们辛辛苦苦修起来的窑不无遗憾地说道:“白瞎了。”
那座窑现在还在那里,经过几十年岁月的风吹雨打,早已破败不堪。
当刘术清喘着粗气跑到李文定家时,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门口走出来,满脸不耐烦,显然是等着急了。
“是路镇长让你来的?”刘术清问道,心里有些不确定。
“是的。你是……?”
“我是刘术清,现在是大树乡乡农会会长。”
那人一听,立马热情起来:“原来是刘会长。失敬!失敬!鄙人张元谋,原在解放前富林镇县府谋职。现今新政府成立了,我便在镇上谋个小差事,嘿嘿,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见到他那付善变的嘴脸,刘术清心里有些生厌,冷淡说道:“路镇长让你来通知我们去分水泥?”
“正是。快走吧,路镇长怕是等急了。”张元初殷勤说道。
这时,李老根等人也赶到了。
“文定,通知大家去镇上背水泥。”刘术清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张文初忙将身一侧,腰微微一躬手心向上平伸出去说道:“刘会长,您请,您请。”
刘术清淡淡点点头,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从海螺村到大树镇,约摸十公里路程,全是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路面沆沆洼洼,平时不下雨路还好走些,下雨时泥泞难走。此时的小道上长满了野花和青草,两边原本是一片荒芜的沙漠现在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田野。
走在路上,李老根小声问:“术清,刚才那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从没见过。”刘术清摇头说道。
“不认识他咋对你一付很尊敬的样子?”李老根心里觉得奇怪。
刘术清摇摇头没有说话,心想他怕是听我说我是大树乡乡农会的会长,前后态度才会发生明显改变。
“这人怕不是只好鸟!”刘术清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李老根问。
“凭直觉。”
山路崎岖,走了一会,刘术清觉得有些累,便提议休息会再走。坐在土包上,他用手捶着腿说道:“真老了,走这么远就走不动了。想当年,我晚上从枇杷树孤身一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黄万荣打断。
“为啥子姓黄的都有爱打断人的臭毛病?”刘术清不满说道。“以前黄元龙那龟儿就最喜欢打断他说话。想起沙坝头他问:“刘叔,什么是收音机?我们只听说过有公鸡、母鸡,咋个就没听说过收音机”时,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当兵都快两年了,也不知他和二楞子咋样了。可一想到黄元龙,他不觉又想起了柱子,心里隐隐作痛。
“清子,什么时候能把这条路也修成一条平坦大道就好了!”黄万荣说道。
“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刘术清坚定说道:“有新政府在,我们会由一无所有变得富裕。沙坝头的千亩良田,海螺村历史上第一条堰道,不就是最为有力的证据?”
李老根赞同地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听说以后还会修一座大桥叫‘汉源大桥’,全部是钢构结构,以后去县城赶集就不用坐船。”
“要是早有座桥就好了,这些年来就不会被这条该死的大渡河夺走那么多条命。”黄万荣心里不无遗憾,嘴里嘘嘘说道。
见李老根的脸微微变色,刘术清使劲瞪黄万荣一眼,心道你个老梆子咋哪壶不开提哪壶?
“休息够了,走吧。”他赶紧说道。
远远看见零零落落的屋舍,“到了。”刘术清说。
现在的镇政府是一间四合院,面积挺大。据说以前是一家姓崔的大户人家的屋子。他家有个儿子解放前在县府当差,这个姓崔的大财主便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干了不少坏事,周围的人对他却敢怒不敢言。在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时,崔大财主自知恶贯满盈,解放军来了他不会有好果子吃,便趁着夜色带着一家老小全跑了。屋子人去楼空,一直空在那儿,也没人敢搬进去住。现在大树镇政府成立后,将屋子稍作整改作为政府办公使用。
一行人到了门口,见门口摆着张桌子,路军和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子站在桌旁。桌子前堆了一大堆水泥,还有很多人在忙着搬水泥。
刘术清向路军走去。见到他,路军忙招呼道:“你来了?刘会长。”他在县里工作时便听说了刘术清的事情,唯一的一个儿子也牺牲在朝鲜战场上。心里在觉得遗憾的同时,对这位老人也充满了崇敬。
刘术清点点头和他打声招呼。路军又热情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关弟妙同志,刚从部队转业,便暂时安排在镇上工作。”
“关弟妙?”刘术清讶异地说道,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你听说过关弟妙同志?”路军也会讶异。
刘术清回忆了一会,心里想自己肯定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慢慢回忆着,脑子中灵光一现:宋德波!对了,就是从宋德波那里听到的,当时自己还对这个名字觉得好笑:前有刘士(牛屎),后有关弟妙(关帝庙)。
于是他说道:“我好像听宋德波宋连长说过,他们连也有个指导员叫关帝庙,但不晓得是不是这位同志。”
“宋德波!你认识他?”关弟庙连忙问道。
“认识,宋连长带领他的连队可帮了我们村不少大忙。”提到这个名字道,刘术清心里有不少感激之情。
“你是海螺村的?”关弟庙问道。
“他原来是海螺村的村长,叫刘术清,现在是大树乡乡农会会长。”
“刘会长你好。”关弟妙握住刘术清的手说道:“德波同志接到命令率部队去支援海螺村背土填沙工程时我也在,但刚准备出发时我突发痢疾,全连就我一人没有去,况且我还是连导员,没能够帮到乡亲们,我一直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对不起乡亲们哪!”
“你千万别这样说,人吃五谷生百病,那也是没球得办法的事。你有这份心意就行,我代乡亲们向你说声谢谢。”刘术清嘴里忙说道。
“你二人就別互相客气了,”路军笑着说道:“先办正事要紧。”看着刘术清,他接着说道:“罗县长了解这里各个村的情况,眼看就要秋收了,可很多村子里都没有打麦场。他也知道乡亲们很穷,兜里没几个子儿,买不起水泥修打麦场,便由县里向上面申请支援,批了些水泥下来。水泥的分配原则是以人数来定,村里人口多的,分到的水泥就要多一点。按你们村的人口数量来算,可以分到五吨水泥。”
“共产党……共产党真是太好了。”刘术清哽咽着说道。
路军笑了笑说道:“政府也很困难,只能帮到你们这么多。据说有一部份水泥还是从云津县匀来的,人家那儿正准备修水库,听说是要支援大树人民修打麦场,他们说抢收粮食要紧,毫不犹豫就分出30吨水泥来。”
“这……这……”刘术清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孙,将分给海螺村的五吨水泥盘点好。对了,多给他们十袋。”路军对正在忙碌着的人堆里喊道。说完,又对刘术清说道:“待会分完水泥,麻烦你到关弟妙同志这儿鉴个字。”
刘术清忙点头说:“好。”待李文定等人背上水泥离开,他便签下自己的名字,对关弟妙说道:“什么时候得空去海螺村转下。”
关弟妙点点头说:“我一定会去。”
刘术清转过身,向着来路匆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