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坟前,岳红梅一屁股坐到地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哭一阵狠心的爹娘死的早,又哭一阵她一个人带着岳少松四个不容易,再哭一阵在郑家惨遭虐待,然后又指责亲弟弟拿她不当人。
“谁拿你不当人了?”岳宸枫岳青杨厌烦地堵住了耳朵,岳少松就在边上劝:“他们不懂事,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那你呢?你也不懂事吗?”岳红梅边哭边说道,“十三四岁,我也是个孩子,可你们把我当成了爹,又当成了娘。饿了冲着我哭,渴了冲着我叫。我操持了吃,又操持穿,丢下勺子就摸扫帚,我容易吗我?
设身处地,你们也为我想想,十四年在郑家我抬不起头,为什么?现在你们日子好了,我也能扬眉吐气了,可我没想到,你们……你们比郑家人还能糟践我。郑家欺负我,我只不过是多受点累,多吃点苦,可你们呢?直接拿刀子戳我的心啊。亲爹亲娘,我命咋就这么苦啊?”
岳红梅一把鼻子一把泪,哭得岳少松也眼泪汪汪的。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快来人啊,大牛不行了。”
“大牛?”岳少松岳宸枫岳青杨急忙跑过去,四叔正抱着大牛使劲晃:“大牛你醒醒,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赶紧找大夫。”岳少松喊道。“对,去县城。”四叔忙把大牛背在身上。岳少松说道:“还是我来吧,我劲儿大。”“那你快点儿,我摸着这孩子还有心跳。”“知道了。”岳少松背起大牛边跑边喊岳红梅,“大姐你先回家,别忘了和月儿说一声。”
人都走了,岳红梅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她越想越气,没想到差点就败在自己亲弟弟的手里,幸好还有岳少松。她拍拍手,急急地往家赶去。柳月瑶在家磨豆腐,她得快去学艺。
一路上,岳红梅都在想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把点卤的方法弄到手。泡豆子磨豆浆,这些都好说,不会可以再回来问岳少松,可是点卤?连岳少松他们都不知道,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偷学都不会吗?难不成柳月瑶点卤的时候他们几个都靠不了边?那可坏了,连他们都靠不了边的话,自己更不好办了。不行,得想个办法。思来想去,岳红梅决定先礼后兵。
主意打定,岳红梅不觉加快了脚步,等她颠着小脚回到岳家小院儿的时候,柳月瑶刚刚做好了一块豆腐。
“在大门外就闻着香味儿了,弟妹呀,你做的什么好吃的?”岳红梅嘻嘻笑着直奔厨房,把柳月瑶吓了一跳。昨天还凶巴巴的,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笑面佛了?
抬手不打笑脸人,柳月瑶忙迎过去说道:“早上大哥嘱咐的,做块豆腐给大姐尝尝。这不,刚做好没多久你就回来了。大哥他们呢?”
“他们进县城了。”
“为什么?不是去上坟了吗?怎么又进县城了?”
“都怪那个叫大牛的,好死不死,在坟前晕倒了,少松他们送他到县城找大夫去了。”
“大牛是谁?有生命危险吗?”
“嘿我说你这个人……”岳红梅有些不耐烦了,事真多。可是一想到点卤,她又把火气压住了,“应该没什么事,真要是死了也就不用去县城了。至于大牛是谁我也不知道,坟挨得那么近,应该是岳家庄的,要不四叔也不会那么着急,自己瘸个腿还抢着背。行了,别管他们了,男人们的事咱不掺和,快让我尝尝你做的豆腐。”
柳月瑶切下一小块来放到碗里递给她,她也不用筷子,一手抓起来全都塞进了嘴里,没等咽下去就高兴地直点头:“嗯嗯,还是刚做出来的好吃。”
“大姐你没洗手。”
“往我自己嘴里放,不脏,”岳红梅说道,“趁现在没事,你教大姐做豆腐吧,看你做得这么好,大姐也想做。”
怪不得态度那么好,原来是有目的,柳月瑶笑了笑说道:“现在做不了,豆子还没泡好。”“怎么没泡好?你那不是做了一块了吗?”“那块的豆子是昨天晚上大哥提前泡好的,今天的豆子我刚泡上没多久,不能磨。”“不能磨没关系,你就告诉我怎么点卤就行。”“点卤?大姐,这没法教,得实际操作。”“怎么就没法教了?你就说这一锅豆浆大约点多少卤、怎么点、点多久就行。大体说个数,剩下的我自己琢磨。”“等晚上吧,等晚上做豆腐时我再教你。”
“为什么要等晚上?”没等柳月瑶说完岳红梅就急了,等晚上岳宸枫岳青杨回来了,她还能学得成吗?既便有岳少松护着自己,如果岳宸枫他们反对,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再说,骗谁呢?现在不教,等晚上你就会教了?
想到这里,岳红梅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进了岳家的门,你就是岳家的人,点卤这么点儿事儿还藏着掖着,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他们兄弟四个对你那么好,把老三都打成猪头了也没人追究,成亲快半年了也不强迫你圆房,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男人吗?你倒好,点卤这么点小事还不教他们,你说,你憋着什么坏呢?”昨天晚上的经验告诉她,对柳月瑶就得来硬的。
柳月瑶无语了:“大姐,我什么时候藏着掖着了?那是他们怕我累才让我负责点卤的。”“少装蒜,他们都说了,每次点卤都是你亲自动手,直到现在,离开了你豆腐还做不成。”柳月瑶的表现岳红梅很满意,解释就是屈服,她觉得再吓唬吓唬事就成了。“现在我岳红梅既然回来了,就容不得你再撒野。赶紧的,把点卤的方法交出来,也省得我对你不客气。”
柳月瑶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倒是不客气一个给我看看?”
“放肆!”岳红梅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岳家姑奶奶!你知道你是谁吗?岳家买来的共妻。你得认清自己的身份,还想着共妻变妹妹,做梦呢吧?你流的是岳家的血吗?我才是。明白告诉你吧,少松说了,岳家的家产有我的一份,因为我是岳家的一份子,而你就惨了。好好听话,把点卤的方法说给我听,过去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要不然,哼!”岳红梅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高昂起了头。
“哈哈哈,”柳月瑶放声大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可惜你打错了算盘,我柳月瑶可不是让人吓唬大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吵着,听到有人敲门,岳红梅厌烦地吼道:“谁呀?”“红梅,是我,你四婶。”“等着,就来。”岳红梅带着满脸的怒气打开门说道,“四婶,里边坐。”
四婶说道:“不了,就这里吧,山子还在家病着呢,我不能久呆。我就是过来问问,你们上坟的时候看没看到你四叔?这都晌午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候岳红梅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她说道:“有个叫大牛的在上坟的时候晕倒了,四叔和少松他们背着他进城找大夫去了,估计下半晌才能回来。四婶怎么没去上坟?山子怎么了?”
“老毛病了,又喘不过气来,憋得难受,我估摸着又是夜里着了凉。我在家里陪他,就没到坟上去。既然你四叔和少松他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你们这是刚回来?小媳妇在做饭呢?”
一提到柳月瑶,岳红梅的火又上来了:“甭提那个小贱人,也不去上坟,就知道在家挺尸。”
四婶说道:“小媳妇你也见了,觉得怎么样?”
“也就那么回事儿吧,脾气大毛病多,还不懂规矩。昨天咱娘俩还说她肚子为什么没动静,四婶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成亲到现在都没圆房,能有动静才怪。”
“我的那个天哪,成了亲为什么不圆房?”四婶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下她又有事干了,这么大的秘密,够她散播大半年的。
岳红梅撇了撇嘴轻蔑地说道:“她想给少松他们当妹妹。还真拿我们一家人当傻子呢?二爷说了,瞅个机会就把她给卖了,拿了钱再买个老实本分的。”
四婶担心地说道:“这小媳妇厉害,可不是那么好卖的。”
“没什么,也就是一碗蒙汗药的事。像她这种没圆房的,弄到那种地方,还能卖上个三五十两银子。在咱们山里就不好说了,顶多能卖个十两八两的。二爷说买她的时候又没多花钱,咱也不做那丧良心的事,就别往那种地方卖了,远远的找个山里人卖了得了。”
“别介啊,她大姐,你跟二爷和少松说说,就留给我们山子吧。”
“这小蹄子可不好管。”
“那是少松他们怂。依着我,捆起来打几次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四婶暗自盘算着,柳月瑶会做豆腐,买了她自己家也发财了。到时候她也不让山子圆房,等挣了钱再把柳月瑶卖了,一点也不亏本。
啪的一声,厨房里传来一声脆响。不犯防备,四婶猛地打了一下哆嗦:“坏了,这是让小媳妇听见了,发脾气砸碗呢,这可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吧,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儿。”岳红梅才不怕,说到底她才是这个家里的老大。
四婶可没有岳红梅的心大,她可还记着岳青杨那一扁担呢,要是砸在头上可就真开瓢了。她说道:“那什么,你先吃饭,山子自己在家我也不放心,我先回去了。”话没说完,四婶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岳红梅嗤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回到厨房。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碗,她冷哼了一声,也没说话。饭不能不吃,锅里炖着豆腐,她从橱柜里拿了个干净碗,舀了碗豆腐,端着回堂屋吃饭去了。
看着岳红梅的身影,柳月瑶的心里冰凉冰凉的。岳红梅的话她本不信,可是当她说到二爷的时候,她信了。那天二爷把岳少松单独留下,说的大概就是卖她的事吧?怪不得三番五次地拦着自己不让走,原来是憋着坏。
大门口,郑远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请问,这是岳少松家吗?”
柳月瑶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亲戚还真是越来越多,该不是又来一个分家业的吧?我就纳了闷儿了,钱是怎么来的外人不知道,你们自己还不知道吗?怪不得岳红梅一来就立规矩,怪不得三兄弟没有一个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原来都盼着她柳月瑶被拿捏。看来听话就留下,不听话就想别的办法。一碗蒙汗药?千防万防,日防夜防,她柳月瑶再厉害,还真防不住这一碗蒙汗药,怪不得岳青杨会说:“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原来是个傻子。”郑远看柳月瑶眼神呆滞,暗笑岳少松这钱花得冤。他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喊道,“有人在家吗?”
“你怎么来了?”岳红梅放下饭碗出来问道。“小三子病了,高烧不退,你快回去看看吧。”“什么?病了?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孩子病了你找我有什么用?赶紧看大夫啊。”“看了,”郑远苦丧着脸说道,“大夫说小三子性子急,火气大,连饿带闹肯定得得病。”“没抓药吗?”“抓了,可小三子不吃,我有什么办法?”“你可真行。哎,什么叫连饿带闹?不是让你给他弄糊糊吃吗?你没弄?”“弄了,一口也灌不进去。”“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岳红梅也急了,小三子不能有事,自己的后半生就指望着他了。
郑大体弱,风一吹就倒,能自理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养老?郑二就更不能指望了,在他很小的时候被岳红梅踢了一脚,断了两根肋骨,残废了。
那是郑二还小的时候,俩孩子一个哭,一个闹,忙得她早上饭没吃,中午饭也没做。也是气急了,她揪过郑大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又顺势踢了郑二一脚。不过她也没觉得怎么用力,郑二的两根肋骨就那么断了。
当时她疯了,抱着郑二就往县城里跑。命是保住了,但是一辈子干不了重活。一个残废,养自己都难,岳红梅更不能指望他养自己的老了。
眼下只有小三子,健健康康的,他是岳红梅下半辈子的指望,不能有事。再说,她知道豆腐是学不成了,留在这里也没用。
“你来了谁看着孩子?”岳红梅问。“咱娘看着。”“你娘?你怎么把孩子给她了?完了完了。”岳红梅害怕了,回去少不得又挨一顿打。“走,赶紧走。”她连忙回屋拿上包袱。“等等,还有豆腐。”她把包袱塞给郑远,蹿到厨房找了个盆,把剩下的那一大块豆腐都倒进盆里端着走了,临走时一脸坏笑着带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