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进到房间里,周宁松开岳青杨的手说道:“一会儿给你端饭过来,早吃饱了早歇息,明天好早些赶路。”
“好。”岳青杨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环顾着四周。房子不大,有些破旧,房梁上接了三四个大大的蜘蛛网。
满鼻子的霉味,岳青杨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可是他推了几下没推开,这才发现窗子被定住了。他又去拽门,发现门也被锁上了。
岳青杨警觉起来,这帮人行为古怪,真的是燕王爷的人吗?如果是,什么任务会让他们黑衣蒙面?如果不是?岳青杨又开始害怕了,他无法想象柳月瑶会遭遇什么。突然心口一阵剧痛,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饭菜是周宁端来的,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岳青杨蜷缩在墙角,身体抖得厉害。
“你怎么了?”周宁问。他听探子说过,柳月瑶把岳青杨伤得不轻。伤还没好就出来,周宁有些不忍,他说道:“听哥一声劝,回家吧,只要你点头,我立马送你回去。”
“不,”岳青杨说道,“我一定要找到月儿。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蒙着脸?月儿呢?她真的还好吗?”
“咳,”周宁轻咳了一声说道,“月儿夫人和王爷在一起,受千军万马的保护,她能不好吗?倒是你,身体这么差,能不能活着见到月儿夫人都说不定,我劝你还是回家吧。”
其实周宁也怕,这要是死在路上,责任还得自己负。岳青杨是谁?说是月儿夫人的夫君那是他一厢情愿,但是说他是月儿夫人的亲人总不会错吧?月儿夫人是谁?王爷看中的人。她要是撒个娇买个乖或是撒个泼,硬说是自己害了岳青杨,自己的小命怕是真保不住。
岳青杨说道:“只要你是燕王爷的人,我就放心了。我的身体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不用担心。对了,敢问英雄尊姓大名,您的大恩大德,我日后再报。”
周宁说道:“我的姓名不重要,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就带你去找月儿夫人,但愿你不后悔。”
听周宁说他们住的是农民家的破房子,岳青杨以为周宁缺钱,就把身上的包袱递给了他:“下次还是住酒店吧,别让弟兄们跟着受罪。”
周宁掂了掂包袱问道:“都给我?”岳青杨点了点头,钱是好东西,如果钱能买到他早日见上柳月瑶,他愿意倾其所有。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好几天,他们都住上了酒店。不过窗子依旧打不开,门依旧上着锁。
周宁告诉岳青杨,这叫以防万一,防的就是岳青杨和外界接触,泄露他们的机密。
其实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岳青杨也习惯了。
后来,有好几天他们都没找到酒店住,都是在大路边上大树底下凑活着过的夜。也就是这几天,岳青杨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他撸起袖子,摸摸胳膊,皮肤干干的,一蹭就疼。
再后来,岳青杨越烧越厉害,口也干,舌也燥,心口痛,嗓子疼,就连骨头缝里都很疼。
周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给岳青杨灌了一些药,岳青杨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只是心口依旧有些疼。
这天一早起来,岳青杨的头晕晕乎乎的,他坐在马背上,有几次差点从上面栽下来,幸亏周宁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听到勒马的声音,岳青杨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许多。“到了吗?”他问。
“到了。”周宁答应着,把岳青杨扶下了马。沉吟片刻,终究是于心不忍,周宁说道,“你自求多福吧。”然后命人牵了他的马,扬长而去。
“哎,你们。”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岳青杨感觉事情不对劲,他忙摘下眼罩,往四周看去,四面环山,山高林密,杂草丛生,怪石嶙峋,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知道是上当了。
正在这时,周宁又回来了,依旧是黑布蒙面。他把岳青杨的包袱扔在地上说道:“赶紧想个办法出去吧,眼看就要下雨了,荒山野岭的,夜里危险。”
岳青杨一声冷笑:“原来这就是你们要执行的任务?还以为燕王爷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个卑鄙小人。你回去告诉他,靠耍阴谋诡计是得不到爱的,我的爱,光明磊落。”
“要爱你得有命才行。”周宁说道:“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山坳里有几户人家,你还是先去那里看看吧,别真把命丢在这里。”
“战场在哪?月儿在哪?”
“有命回去再说吧,驾。”周宁拨转马头,径直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岳青杨瘫坐在了地上,原本抱着很大的希望,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这一天刚好是五月十五。
五月十五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日子。一年前的今天,柳月瑶来到了岳家庄,从此后,岳家四兄弟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年后的今天,岳青杨为了找她,被周宁诓骗,南辕北辙,困在了深山里,生死一线。而恰恰就是在今天,柳月瑶跟随燕王朱棣的大军包围了济南城。
济南,南北交通的要塞之地,拿下它,退,可保燕京无虞,进,可直达应天府摧毁朱允炆。
军队到达城外,朱棣便下令安营扎寨。虽说李景隆逃得无影无踪,城内大都是还没有来得及逃跑的残兵败将,但是朱棣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自己不善攻城,不准备充分,他不敢贸然行动。
柳月瑶强烈要求另给自己支个小帐篷,朱棣问道:“住的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呀?”柳月瑶说道:“我不想妨碍你做公务。再说你的腿怕凉,不能老在地上睡。”
朱棣后悔不已,本来是逗她的借口,没想到成了她搬出来的理由。
因为书信公文都在内帐,每天晚上,朱棣就在内帐处理公事,而且每天晚上都会处理得很晚。朱棣在忙,柳月瑶闲得无聊,就在边上走过来晃过去。
这时候朱棣就会叫她:“月儿,帮本王拿个文件。”“月儿,给本王倒水。”“月儿,给本王磨墨。”“月儿,本王热了,给本王扇扇。”
“我去,真把我当成你的丫鬟了?”柳月瑶把扇子一扔,甩手不干了。
朱棣也不勉强,依旧认真地处理着公务,不一会儿,汗珠顺着他的脸颊留了下来。
“喂,你怎么回事?”柳月瑶不忍心,又拿起扇子来继续给他扇。她就纳了闷儿了,刚进五月,有那么热吗?自己怎么没有那么多汗?后来,她发现朱棣竟然穿着棉衣。“你疯了?这个时候还穿着棉衣?”
朱棣笑笑,解释道:“常年征战落下的毛病,本王的腿受不得凉。”“哦,原来是这样。”看看也挺可怜的,柳月瑶又拿起了扇子。朱棣偷偷地笑了,这棉衣,穿得值。不过如今柳月瑶执意要搬出去,朱棣也没有了继续穿棉衣的必要。
其实这些也算不了什么,干点活而已,柳月瑶也不是很在意,不过贾世清的一番话,她在大帐里呆不住了。
那天贾世清找到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把她训了一顿:“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你知道别人都说什么吗?这要是在岳家庄,你早就被沉塘了。”
“我呸,”一来就开骂,柳月瑶也火了,她说道,“别人拿嘴不当嘴使,关我什么事?我行得正坐得端,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说好了,我可没那闲工夫捂着他们的嘴,阻止它们排泄。”
“你……”贾世清气红了脸,“你天天在王爷的大帐里,这要是让老三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关我什么事?”虽然嘴上硬,但是柳月瑶在朱棣的大帐里住不下去了。
朱棣拗不过柳月瑶,只好叫人在大帐旁边又给她支了个小帐篷。“我去帮忙。”柳月瑶嘻嘻笑着跑了过去。
支完帐篷,柳月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特别轻松。好心情要分享,她高高兴兴地去找朱棣。白狼带人守在大帐外,见她来了,忙示意她先等等,大帐内正在议事。
“又是议事。”柳月瑶挑起一角帐帘,偷偷地往里张望,燕王朱棣正在和战鹰他们商讨目前的形势。
朱棣说道:“李景隆溃逃,城内守将是原本负责督运粮饷的山东参政铁铉和都指挥盛庸。盛庸这个人一直是李景隆的一个手下,没见有什么过人的本领。至于铁铉,十足的酸腐文人,从没带过兵打过仗,不足为惧。
不过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难。当年先皇围攻平江城,建三层木塔,弓弩火铳襄阳炮齐备,历时八个月才将其拿下。济南城高河宽,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大家来看,”
朱棣把地图平铺在大案上说道,“济南设府于北宋徽宗年间,府城本来是土城,先皇在世时曾经多次派人整修,就成了现在的砖石结构。”说到这里,朱棣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济南城城高三丈五尺,周围十二里四十八丈,东南西三面护城河,河宽且深,有吊桥与各城门相通,城内都有排栅设防。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因地势原因,四个门并不对称,南门居中,东门偏北,西门偏南,北门偏东。
北为北水门,唐代以前,沥水从舜井流出,由东北出郭,所以在构筑郭城的时候就地势留了一个沥水出郭口。后来,宋神宗熙宁年间建成了北门,门中有调节水量的闸板,作用是为了泄洪防洪。城内大明湖水就从北门泄出,然后流入小清河。北门城外是大片的湖沼,一般没人从这里走动。不过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不能掉以轻心,战鹰,你派一队人马守住此门,防止城内外出搬救兵。
东为齐川门,位置略偏北,离着北门较近。这边地势较为复杂,城墙曲曲折折,依势而建,易守难攻。城外地势偏高,洪水道窄,落差流速又大,很容易冲破城门,淹入城内,所以,东门一带人烟稀少。
南为舜田门,又叫历山门,传说与舜耕历山有关。略处正中,是正门,四门当中也算是最中规中矩的一个。城市居民大都在南城一带聚居,官府衙门也在南城。
西为泺源门,位置偏南,外有泺源桥。护城河河宽,水高,船只可来可往。
四处城门都有城楼,储存甲胄兵器,探查城外的动静。
东西南三门各有吊桥,吊桥连着瓮城,瓮城内才是正城门。瓮城对我们来说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我们要做好万全之策。”
朱棣字正腔圆,详细地剖析着济南城的方方面面。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打仗前先摸清敌军的情况,朱棣有着寻常人不及的智慧。
他还是一个勇者。
德州一战,他金盔金甲,高大帅气,一举一动成就了血雨腥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他立马提剑,一道道嫣红随剑而起,在半空绘一幅幅彩画,迷了柳月瑶的眼。
他搭弓射箭,一条条威龙应声而出,在敌军描一个个图腾,动了柳月瑶的心。
她痴痴地望着他。他不像战鹰,战鹰打仗太凶,青筋暴跳时劈人两段;他不像白狼,白狼太刁,嬉笑怒骂间身首异处;他不像赵猛,赵猛太狠,手腕翻动处肝脏全无;他也不像薛刚,薛刚太烈,左右开弓后头颅满地。
他是真正的英雄,一行一动自带王者之气,叱风咤云,威武不凡;一刺一砍尽显潇洒风流,心平气静,从容不迫。如果手里拿的是禹王槊就好了,那气势,肯定比现在威武十倍、百倍。
“禹王槊?师父。”柳月瑶知道,她这是想师父了,如果能在战场上见识一下师父的风采,那该有多好啊。
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柳月瑶默默地离开了大帐,回到了自己的小帐篷里。
这时朱棣已经安排完明天攻城的事,他突然问道:“贾世清呢?”战鹰看了一圈说道:“没看见他。”
“混账。来人,传贾世清。”
不一会儿,贾世清心急火燎地跑了来:“王爷,莫将来迟。”
“你好大的胆子。”朱棣顺手把拿着的笔扔了出去,“中军议事你竟敢缺席,你眼里还有军纪,还有我这个王爷吗?来人,推出去斩了。”
“王爷。”战鹰一下子急了,触犯军纪,可打可罚,怎么能说斩就斩呢?他说道,“请王爷息怒。贾世清跟随王爷多年,忠心耿耿,为王爷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念他是初犯,就请王爷饶他这一次吧。”赵猛薛刚连同众将也都齐声求道:“请王爷息怒,饶过贾将军这一次。”
“息怒?本王在这里拉开架势要大打一仗,他在那里干什么?啊?拆本王的台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王养他千日用在这一时,你们问问他,他都干了些什么?本王知道,战鹰你和他有知遇之情,众将军和他有同僚之谊。好,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就只有本王寡情寡义对不对?都来求情,合起伙来拆我的台吗?来人,都推出去砍了。”
战鹰几个面面相觑,王爷这是怎么了?
一人犯错,连累众人处斩,这下把贾世清也吓坏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王爷,是末将的错,末将目无军纪,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只求王爷饶了众位将军。”
“你倒是有骨气,好,本王成全你。来人,把贾世清推出辕门外,斩首示众。”
“王爷。”战鹰赵猛薛刚众人吓得忙都跪了下去。战鹰说道:“王爷,阵前斩将,恐引起军心不稳,请王爷三思。”赵猛薛刚也都附和着:“请王爷三思。”
“你们要造反吗?”朱棣坐回椅子上,沉吟片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念在你是初犯,重责三十军棍,免去副将一职,罚做火头军。战鹰,你既和他有情,这三十棍由你来执行,就在这大帐中打,若敢寻私,军法侍候。”“是。”战鹰从士兵手中接过军棍,高抬重落,啪啪作响,不一会儿,贾世清的衣服被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