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胡乱地揣上几个饼子,让柳英达领着,边走边吃,边吃边走,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张大舅家。
张大舅刚刚去了衙门,缪氏在厨房里刷锅洗碗,叮叮当当的,小云瑶自己在院子里玩跳绳。她手劲小,抡了一圈停下,等绳子打到地上时跳过去,然后再抡。
正玩得高兴,听到有人进来,小云瑶头也不抬:“有事吗?”她问道。孙氏弯下腰,凑过去轻声叫道:“云瑶。”
小云瑶抬起头来,猛地,孙氏一张土黄大脸贴在她眼前,她“啊”的一声,脸色煞白。听到叫声,缪氏忙跑出来问道:“怎么啦?摔着了?怎么就那么不小心?”看到孙氏她们,她问道,“你们找谁?”
孙氏嘿嘿笑道:“我是云瑶她娘,我来接云瑶回家。”“我不回家。”小云瑶喊着,倏地一下藏到了缪氏身后。她用力拽着缪氏哀求道,“娘,我不想回家。”缪氏反手把小云瑶搂在身后说道:“好,咱哪都不去,就待在这里,这里才是云瑶的家。”
一见到这情景,孙氏变了脸,她知道好言好语是行不通的,要想带云瑶走,只有来硬的。她从缪氏身后拽住小云瑶的胳膊把她拖了出来,恶狠狠地说道:“走,跟娘回家。”缪氏忙把她拦住,轻蔑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八两银子已经卖了她,她早就和你们没有关系了,现在她是我闺女。想带走?没门。”
“你闺女?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成了你的了?我卖给你了?你有她的卖身契吗?你可真够聪明的,一文钱不花就白捡一个闺女,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想留下她也可以,十两银子拿来,否则,免谈。”
缪氏气得直打哆嗦:“我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当娘的,拿着自己的闺女不当人,卖了一次还想再卖第二次。”
“废话少说,拿银子出来就留下,没钱就别挡着路。”孙氏推开缪氏,拽着小云瑶就走。小云瑶一边往后拖着一边哭着喊缪氏:“娘你救我。”孙氏吼道:“我才是你娘。”
眼看着小云瑶被拖到了大门口,缪氏急了,她拦住孙氏,用力掰开了她的手。小云瑶趁机挣脱开,撒腿就往屋里跑。孙氏哪能那么轻易地就放弃她,抬脚就追。缪氏眼疾手快,拦着孙氏不让走。孙氏火冒三丈,拽着缪氏就打。缪氏也不是好惹的,于是两个女人拽着头发扯着衣服扭打在了一起,边打还边互相骂着。眼看孙氏要吃亏,柳英达跑过去,把缪氏按倒在了地上。孙氏得了空,冲着缪氏踢了一脚,追到了屋里。
小云瑶跑到里屋藏到了张天赐身后:“天赐哥,救我。”她满脸泪水。张天赐用他瘦弱的手帮她擦着:“别怕。”
孙氏一进屋看到张天赐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我说怎么那么宝贝云瑶呢,原来是想让她给这个残废当童养媳。哼,不拿钱就别做美梦。”她爬到炕上把小云瑶拽过来,“跟娘回家。”
“我不。”小云瑶倔强地咬着牙,一只手死死地拉着张天赐的胳膊,张天赐也拼了全身的力气拽着小云瑶。孙氏叫柳英达:“还不帮忙?”柳英达听到叫他,忙跑进屋里。
缪氏跟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张天赐被拖到了炕沿上,她急忙喊道:“快放手,我儿子有病。”“早看出来他有病了。”孙氏奸笑着,抽出手来用力推了一把,张天赐瘦弱的身子仰面躺了下去。突然,他两眼珠上翻,口中吐起了白沫。
“天赐!”缪氏猛地推开孙氏,顺手抓起炕头的筷子,撬开张天赐的嘴塞了进去。她左手抱着张天赐的头,右手用力地掐着他的人中:“天赐坚持住,你别吓唬娘。”缪氏不停地叫着张天赐的名字,好半天,张天赐才缓过劲来。“好了,没事了。”看着张天赐沉沉地睡过去,缪氏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坐在炕上喘着粗气。等她想起来再回头,屋里早就没有了小云瑶的身影。
“出大事了。”缪氏找来邻居帮忙照看着张天赐,自己跑到豆香坊找大牛。大牛一听就急了,他忙喊黄卖力去找柳月瑶,自己套上马车就去追。黄卖力拦住他说道:“既然是亲生父母,云瑶不会有什么危险,依我看还是等月儿夫人一起去吧,毕竟这是她的家事。”大牛焦急地吼道:“云瑶会被卖掉的。”“他们也是刚找到云瑶,要卖也没有那么快,我这就去送信,月儿夫人很快就能来。”“不用你了,”大牛一想也对,云瑶暂时没有危险,首要任务是先通知柳月瑶,他说道,“我去吧,省得再来县城耽误时间。”
听到消息的岳宸枫丁灿茹跑了过来,陆锦也要跟着,四个人也不多说话,跳上马车急奔岳家庄。
柳月瑶正在岳家大院儿闲遛达,一会儿看看二丫教妇女们纺线织布,一会儿又去看看小马哥黄满一他们练功。其实大院里分工明确,根本就用不着柳月瑶亲力亲为,之所以不去县城里收拾房子,是因为她想待在家里。只有这样,她才有多一点的时间和岳青杨在一起。岳少松已经成亲,相信岳青杨也快了,中间隔了一个方小柔,她和岳青杨的关系会越来越淡,所以她要珍惜现在所有相处的机会。“鹣鲽情深一生当三世喜作双飞燕,鸾凤和鸣半刻是百年甘为并蒂莲。”半刻既百年,即便只有她自己爱。
前院后院正热闹着,冷不丁闯进来一帮挎刀壮汉,威风凛凛的,往那一站,自带一种硬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九陆双兄弟几个。他们急匆匆地闯进来,径直往西院走去。
王林正在盯着马旺财他们练功,一看到他们,大惊失色:“出事了?”陈九问道:“大哥知道?”“我在县城里看见你们收粮食了,凭你们几个也能失手,出什么事了?”“粮食没运出去,出县城没多久,就被土匪劫了。”“土匪?”“确切的说是兵匪,带头的那个叫赖枸,是卢县令手底下的一个衙役。”“这么说你们的身份暴露了?”“应该没有,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是燕王爷的人,大可以明目张胆地实施抓捕,不管结果如何,粮食都是他们的,跑不了。”“这事透着古怪,既然他们大费周章地假扮土匪,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想查一下。”“有没有受伤?”“连打都没打,哪来的伤?”
原来陈九他们被赖枸劫下,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哪知道赖枸根本就没有要打的意思,他坐在马上喊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聪明的放下车子赶紧离开,要不然可别怪爷爷们的刀枪不长眼。”
陈九一看十个人对三百,想带着粮车全身而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暴露了身份,以后再想筹粮可就难了。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扔下粮车撒腿就往回跑。
回来后,他们找到贾世清,贾世清说道:“看来咱们是让人给盯上了,下次运粮得想个万全之策。”陈九问:“现在怎么办?”“先去看看你们大哥,顺便在岳家大院蹭几间房子住,等过了风头再筹些粮食运出去。”“大哥他在岳家庄?我就知道……”没等陈九把话说完,陆双他们早就跑没了影,陈九急忙追了过去,“哎,你们等等我。”一行人刮风似地跑到了岳家大院。
王林说道:“没受伤就好,去和月儿打个招呼,先住下吧。”
突然听说孙氏带走了小云瑶,柳月瑶火冒三丈:“抄家伙,跟我走。”呼啦啦,四五车人浩浩荡荡地向柳家庄赶去。
孙氏带着小云瑶回到家,刚关好大门,柳月瑶就到了。她噌地一下跳下马车,大声喊道:“把门给我拆了!”马旺财黄满一他们跑过来,三下五除二拆掉了柳家的大门。
听到动静,孙氏跑了出来。动静太大,柳宝民也跑了出来。
看到是柳月瑶,孙氏张口就骂:“你个挨千刀的,自己家的门都拆,还不快给我装上?”
“装上?”柳月瑶嗤笑道,“给我砸。”噼里啪啦一阵响,两扇门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块块木屑。
这时,小云瑶从屋里跑了出来,哭着喊道:“二姐,救我。”孙氏一把把她拦住:“别过去,她是个疯子。”“她不是疯子,她是二姐。”小云瑶对着孙氏又踢又打,“你闪开,我要找我二姐。”孙氏叫柳英达:“把云瑶抱进屋里,把门关上,别让她出来。”
柳月瑶说道:“你把云瑶带回来,该不是想白养着她吧?说吧,想要多少银子?我买了她。”“你?”孙氏忍不住撇了撇嘴。“怎么?不行吗?”“行,很行。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你跟娘说说,你有多少钱?你的那些钱都是从哪来的?岳家兄弟穷到连买媳妇的钱都付不起,怎么会突然之间开了铺子?你跟娘说说,你们是怎么发的财,也让娘高兴高兴。”柳月瑶冷冷地说道:“和你有关系吗?”
“嘁,不说拉倒。”孙氏知道从柳月瑶的嘴里打听不出什么秘密,她也就不费那个劲了,她说道:“想买云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比你贵。”“你说吧,我听着。”“十两,不,二十两。”孙氏飞快地把一根指头换成了两根。“好,二十两,大牛拿钱。”“不,三十两。”见柳月瑶答应得这么痛快,孙氏后悔要少了。
柳月瑶说道:“你确定是三十两吗?”她两眼死死地盯着孙氏,孙氏被她看得浑身直发毛。“这孩子的眼就跟能杀人似的,怎么那么让人害怕?”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她的亲娘,她还能把自己给吃了?孙氏伸出一个巴掌说道:“谁说三十两了?五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柳月瑶把牙齿咬得嘎吱响:“五十两?你确定?”“确定,五十两。”孙氏又害怕了,话一出口,没有了底气。柳月瑶就是个傻子,傻子干什么事谁能猜得到?别到时候连亲娘老子都不认了,还是快点打发她走才是正事。于是她壮着胆子说道:“五十两,你要买就买,不买赶紧滚。”
“成交。”柳月瑶让大牛写好卖身契,孙氏柳宝民都在上面按了手印。柳月瑶说道:“让云瑶出来吧,她现在是我的人了。”“等会儿,”孙氏抱着五十两银子笑得嘴都合不上了,“你把我家的门都砸烂了,你得赔。”
“我家?还赔?”柳月瑶仰天长笑,“我就喜欢听砸烂东西的声音,来人,给我狠狠地砸。”
呼啦啦,马旺财铁蛋黄满一他们冲进了小院,把院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水缸、水桶、扁担、大盆、小推车、锨、锄头、扫帚,一概不留,砸完了院子又砸屋里。
大牛抢先跑到屋里,把小云瑶抱了出来。柳月瑶问道:“害不害怕?”“有二姐在,我不害怕。”
这时候孙氏急了,她破口大骂,骂完了柳月瑶又骂柳宝民,抱着银子拼了命地去拦马旺财他们。都是壮小伙子,她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一个不小心,银子撒了一地。“我的银子。”孙氏哭喊着,趴到地上拼命往怀里划拉银子,生怕别人趁乱抢了去。看到银子,柳宝民也反应过来,也跑过去帮孙氏一起划拉。等他们把银子捡完,院子里也恢复了平静。
看着一片狼藉,孙氏两眼冒火:“柳月瑶,你个遭天杀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来祸害我的吗?”柳月瑶笑道:“你养了我?”“我不养你,你喝风长这么大?”“我柳月瑶五岁拿镰,六岁抗锄,十岁拉着碌碡满场院跑,十三岁扬场,我爹都扬不过我。你说你养了我?我那些活都是给谁干的?一家七口,种田拿我当主力,回到家里还要挑水洗衣服打扫卫生。大姐娇,他们三个小,哪一样活不是我来干?你养了我?脏活我干,剩菜剩饭我吃,你问问你的良心,这么多年了,哪一次有好吃的,你想到过我?”
“穷,没办法,这么点小事你也计较?”“我柳月瑶从不缺好吃的,我在意的是你对我的态度。”“对你不好,你也是我生的,哪来那么多毛病?”孙氏耍着横,自己生的闺女,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柳月瑶恨得咬牙切齿:“你生的你不把我当人看?为了区区二两银子,你一碗蒙汗药就把我抛弃了,你知道被抛弃是什么感觉吗?树叶离开了大树,乱风一吹,四处为家,处处没有家,没有家的感觉是什么?是孤苦。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怕?我第一时间武装好了自己,防范着周围的一切。为什么?因为我怕一个疏忽,就成了别人的口中食盘中餐。那种感觉,你知道吗?每时每刻都要打起精神,生怕被狼叼了的感觉你知道吗?口口声声说你生了我,你可曾替我想过?蒙着心在别人家里生活,虚幻的就跟做梦似的,你知道吗?很假,很累。”
“说到底我也是你亲娘,你就是再委屈,也不该带人砸了我的家。”
“亲娘?你也配?狼再凶残,老狼也会带着小狼觅食,形影不离。野猪再残暴,也会护着自己的独仔不被欺负。你呢?大姐是你亲生的,她死的时候你掉过一滴眼泪吗?没有吧?云瑶是你亲生的,五岁你就卖了她,你知道她受的罪吗?巴掌大的后背上,新伤摞着旧伤。有胆你就掀开她的衣裳看看,那大大小小的伤疤就是控诉你的罪证。亲生的女儿,你就不心疼吗?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就不想吗?”
“我不知道云瑶挨打,我以为她是给人当童养媳去了。”孙氏依旧很横,卖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死是活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柳月瑶的眼里噙满了泪:“你以为,你以为我们都该死是吧?你把女儿当成什么了?摇钱树吗?卖了一遍又一遍。”
“是又怎么样?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们,就得都听我的。”
“改了,”柳月瑶眼冒凶光,“现在是我柳月瑶说了算,来人,给我掀屋顶。”话音一落,十几个人飞一样地上了屋顶,不一会儿,尘土飞扬,屋顶被掀了大半。
这下孙氏是真急了。说实话,刚才砸坏那些东西她还真不看在眼里。几个破碗,一口烂锅,随便一两银子就买一大摞,砸就砸吧,手里有这么多钱,正好换新的。可是屋顶被掀,浪费的钱可就多了。她也顾不得许多,发了疯似地扑向柳月瑶:“你个挨千刀的,有本事你杀了我。”哗啦,银子又撒了一地。
“杀你?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柳月瑶上山能扒虎皮,入潭能揭龙鳞,在人间跨马横刀驰骋疆场,到阴曹嬉笑怒骂气杀阎王,杀你一个小小的村妇,不费吹灰之力。”唰,柳月瑶抽出短刀,横在了孙氏的脖子上,“你只知道我傻,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心狠手辣。”
“月儿,”岳青杨拦在了柳月瑶的面前,“她是你娘。”“已经不是了。”柳月瑶双眼通红,“闪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月儿,”岳青杨厉声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委屈不是杀人的理由。闵子骞芦衣顺母,顺的是让他倍受委屈的后娘。王祥卧冰求鲤,为的也是一直打他骂他虐待他的继母。‘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今天你杀了孙氏,恨解了,仇报了,你所受的委屈也平复了,可是英达英杰呢?你想过他们吗?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你知道是什么感觉。”
“知道又怎么样?我经历过的,他们就不能再经历一遍吗?岳青杨,你哪头的?竟然向着外人说话。”
“我向着你的心说话,一时冲动,后悔会让你的心更痛。”
“我柳月瑶就从来没做过后悔的事。”
“宝儿呢?济南城的那些居民呢?”
柳月瑶一下子愣住了:“岳青杨,你太过份了,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不就是一直想和我断绝关系吗?好,我成全你,从今天开始,你我一刀两断,互不往来。”委屈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拿短刀的手不停第抖动着。岳青杨试探着去拿她的刀,“别动,”柳月瑶吼道,“你敢动,我就敢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