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消息,孙氏一晚上没睡,今天一早就来到豆香坊,她想问个明白。
“你哥呢?他在哪?”孙氏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回家说一声。”柳英杰说道:“县衙大牢。”“什么?大牢?我的那个娘唉,还真是下了大牢。”孙氏扯着嗓子就嚎开了。
柳英杰急忙喊住她:“娘你干什么?我二姐说了,她救我哥。”“她救?”孙氏不信,心里装的可都是恨,她能有那么好的心?抹了把脸她问道:“你二姐真打算救你哥?她怎么救?”“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嘁,她当然不和你说,她的心比狼还毒,怎么会救你哥?我的儿哟,这可让我怎么活呀?”孙氏又嚎了起来。
柳英杰说道:“我听别人说,想要打通关系就得花钱。有一种钱叫买饭钱,只要交够了数,即便是杀了人的也会变成无罪释放,只不过是要找死者家属和解才行。他们说了,只要交够了买饭钱,县老爷会出面帮着说和,一定会没事的。”“钱?要多少钱?”孙氏警惕起来。柳英杰说道:“我也不知道,娘你等着,我去问问大牛掌柜。”
不一会儿,柳英杰跑了出来:“大牛掌柜说先拿五六十两银子试试,不够再拿。”“五六十两?”孙氏一下子把眼睛瞪得滴溜圆,“那不是把我的银子全都拿走了吗?不行,那是我的棺材本。没有了钱我拿什么养老?让我喝西北风吗?”柳英杰说道:“先救人要紧。”“救人找你二姐,如果不是她多事,你哥现在豆香坊好好的,说什么也不会扯上人命官司。她不是有钱吗?要花钱就跟她要。找我?一个铜板也没有。”
正说着,黄卖力慌慌张张地跑进店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衙门……衙门贴出来告示,秋后问斩。”大牛问道:“什么时候审的?怎么审的?不是让你有情况赶紧往家送信吗?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说?”大牛也急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判下来。
黄卖力说道:“没开庭审理,说是今天一早周老板他们主动认了罪。”“胡说八道,周老板又不傻,他怎么会认罪?铁蛋呢?”“回家送信去了。”
孙氏在外边听三不听四,还糊涂着,柳英杰哭了起来:“娘,我哥活不了了,秋后问斩。”“问斩?”孙氏身子一晃,差一点摔倒。等她扶着墙站好,眼泪忍不住也流了出来,“英杰,”她哭道,“娘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可得好好待娘啊。”
大牛烦了,呵斥道:“一边儿哭去,别堵在门口。”柳英杰问道:“我哥还有救吗?”“救?”大牛斜了一眼孙氏,说道,“救人无非就是那几种办法,一是用钱买,卢县令贪财,多使银子兴许能行。二是以命换命,再少使几个银子,不是重要人犯一般都能行得通。古今也有这么办的,一般都是爹娘去换,毕竟年纪大了,也没多少好日子活,早死几天晚死几天也不差那点儿事。”
没等大牛把话说完,孙氏已经跳了脚:“你别胡说,凭什么让我换他的命?我身体这么好,活个几十年没问题。再说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少亡是怨他命运不好,赖不着别人。让我去换他,你们想过我吗?我还没活够呢。已经给了他一次命了,还要再给他第二次,没门。”
柳英杰惊呆了,他没想到孙氏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问道:“如果现在出事的是我呢?你也不会救我的是不是?”孙氏愣了一下说道:“现在出事的又不是你,你别管。”“可他是我哥,我亲哥,他还是你儿子。”“这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不管娘的是不是?娘有钱,只给你一个人花。娘都想好了,我给你盖几间新房子,又高又大又宽敞,跟有钱人住的一样,过两年再给你娶个漂亮媳妇。”
“娘!”柳英杰大声打断了她,“怪不得二姐要拿刀杀你。你走吧,回家把你的钱看好了。我不花你的钱,你也别指着我给你养老,就当我死了吧。”柳英杰转身回屋,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英杰,儿子,你不能不管娘。”叫了好几声,柳英杰依旧没有回头,孙氏抹着眼泪,低着头弓着背,颤着小脚走了。
看着孙氏落寞的背影,大牛说道:“她是你娘。”柳英杰愤愤地说道:“她太自私。”“自私是人的本性,你娘也不例外。”“可是她太过份了,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祖祖辈辈都受着贫穷的折磨,喜欢钱,无可厚非。再说那是她养老的保障。”“养老不是还有我吗?”“你?还没成人就嫌弃她,等她用你的时候你会好好对她吗?”“我嫌弃她还不是因为她不救我哥?”“以命换命,你愿意吗?”“我?”柳英杰犹豫了,“可她是娘。”“她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母亲,世人对母亲的要求太高了。”大牛说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上天能让我娘活过来,我宁愿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夏衣单,冷着棉,珍馐美味,我愿让我娘先吃,粗活重活,我来干。挨冻受饿我都愿意,只要她能活着。”大牛拭去眼角的泪继续说道,“是,她对不住你大姐和你二姐,对不住小云瑶,但是十几年,她没对不住你和你哥。”
沉吟了片刻,柳英杰说道:“我想请假。”“嗯,去吧。”
孙氏一边走着,一边伤心落泪,自己引以为豪的两个儿子,一个命不长久,另一个要和自己断绝关系,这让她以后靠谁呀?唉,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幸亏自己手里有钱。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真能防老吗?想起自己的婆婆,三个儿子,比她还多一个,不照样饿死在那个破烂小屋里吗?嫌弃柳宝全窝囊废,只有一个闺女,气得柳宝全和她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柳宝根傻,自己吃饱了就想不到别人。倒是六两银子买来的三叔婶,偶尔去给她送点吃的,不过那也只是偶尔。
当时孙氏就很奇怪,三叔婶应该恨老太婆才对,为什么还给她送吃的?这里边肯定有猫腻。无利不起早,对,钱,老太婆肯定是给她钱了。同样都是儿媳妇,有钱不能便宜了三叔婶一个人,于是孙氏气势汹汹地踢开了她婆婆的屋门。
一群苍蝇哄地一下扑面而来,吓得她忙用手使劲往外扇。也不知道老太婆在炕上拉尿多久了,一阵阵的恶臭熏得孙氏连吐了好几回。“不会走你还不会爬吗?非得在屋里拉尿,你死了谁还敢住你的屋子?临死不留好。”孙氏气得踢了一脚老太婆,眼看着几只老鼠跑没了影,她才敢翻箱倒柜。
话说那个老太婆还真会藏,几十文铜钱,竟然全铺在自己身子底下,要不是孙氏聪明,还真是翻不着。
想起老太婆当时绝望的样子,孙氏忍不住直想笑。
突然,孙氏一身冷汗,她仿佛看到自己瘫在她婆婆的破烂小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也有老的时候。”这是婆婆临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孙氏还笑,现在想想,报应不爽,婆婆的结局,该不会就是她最终的下场吧?
听到后边叫自己,孙氏回过头去,看见柳英杰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的心里一沉,紧张地腿脚直打颤。柳月瑶拿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柳英杰不会也和她一样吧?毕竟刚才自己做得太过份了。
孙氏往后倒退着,紧张地看着柳英杰。柳英杰跑得满头大汗,没有注意到孙氏的异样。他像往常一样缠着孙氏的胳膊说道:“大牛掌柜给我放了假,我陪你一块回家。”“回家?你不是……”孙氏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柳英杰还小,应该不会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吧?
丧尽天良?孙氏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以前那样对她婆婆,叫丧尽天良。
柳英杰说道:“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和娘那样说话,娘你别生气。”“不生气,不生气。”孙氏警惕地看着柳英杰,连连摆手。
路途遥远,再加上孙氏是小脚,走了约有一半的路,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她还是咬牙强忍着,左右摇晃着不肯歇息。她想过了,决不能让柳英杰看出自己力不从心。自己没用,被抛弃的速度就快。
“娘,我背你。”柳英杰蹲在孙氏前面,等着孙氏。“不用,你也怪累的。”孙氏怀疑地看着柳英杰,不会半路上把自己摔死吧?
柳英杰说道:“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孙氏沉默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
“娘,你怎么了?”孙氏脸色煞白,柳英杰不明就里,“娘你是不是太累了?你上来,我背你,这样走得快。”柳英杰说道,“从小都是娘背儿子,现在儿子大了,该是尽孝的时候了。”“你是说……你要孝顺我?”孙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英杰说道:“娘,你年纪大了,以后我多干活多挣钱,让娘你享清福。”“真的?”孙氏趴到柳英杰的后背上,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第二天,柳英杰醒来的时候,孙氏已经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了,怀里抱着一大包银子。看见柳英杰出来,她把银子交给他说道:“这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你拿去替你哥赎命吧。如果钱不够,咱再卖田卖房子。”柳英杰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他有些害怕:“我拿着怕不安全。”“没事,让你爹陪你一块去,他脚大,走路快。”
柳宝民跟着柳英杰到了县城,大牛把他让进店里,吩咐黄卖力沏上茶。大牛说道:“这次牵扯进去的不止柳英达一个,要救就得一块救,不过用钱怕是不行。”
那个贪官,大牛恨不得杀了他。昨天夜里,柳月瑶和王林又在县城里仔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他和黄大善人藏身的地方。白天卢县令倒是在县衙大堂,可是白天行动是一个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总不能在千人万眼中拿刀逼着让他说出整件事都是他搞的鬼吧?没有证据根本就制服不了他。
柳宝民见大牛不收钱,只好背着钱袋又回去了。大牛的心凉了,从头至尾,柳宝民没问过一句小云瑶。他呵斥柳英杰:“乱七八糟的人不许往这里带。”柳英杰懵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岳家庄里,柳月瑶愁眉不展,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卢县令能一早出现在县衙大堂,说明他的藏身地离县衙不远,可是县城的民舍她都翻遍了,为什么没发现一丝痕迹?拖家带口的,莫非他们有隐身术?一连几天,柳月瑶都派人在县衙前门后门盯着,根本就没看见卢县令进出,难不成他打了地洞?
正寻思着,黄满一进来说有人找她。“谁呀?”她问。黄满一说道:“说是你三叔和三婶,还领着个小姑娘,叫柳紫瑶。”“怎么不请他们进来?”“请了,你三婶说怕弄错了,不肯进来。”“你这事办的。”柳月瑶一边埋怨着一边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就见柳宝根扒着大门往里张望,一下子看见柳月瑶,他高兴地对三叔婶说道:“是月儿,真的是月儿。”柳月瑶埋怨道:“不嫌累吗?来了不赶紧进来歇着。”三叔婶说道:“怕弄错了,给人家添麻烦。”柳月瑶把他们让到堂屋里,叫黄满一赶紧泡茶。
岳少松原本在西院收拾东西。因为胡强的父亲卧床不起,泥瓦工匠们捎信过来,说等几天再来,他们都在他家里陪着他。老年得子,他们怕他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因为当时走的时候,工具就在西院扔着,今天一早,岳少松过去收拾了收拾。
正收拾着,听说柳宝根和三叔婶来了,他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打招呼。进屋的时候,三叔婶正和柳月瑶聊着,她说道:“英俊的事多亏你操心了,三婶没什么好拿的,烙了几张饼给你尝尝。”说着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柳月瑶。柳月瑶打开一看,里边大大小小的饼有一二十张,她说道:“三婶你怎么带这么多?”三叔婶红了脸:“家里确实没有拿出手的东西,对不起啊,让你笑话了,要不我还是拿回去吧。”柳月瑶笑了,按住包袱说道:“三婶你可真小气,都说了是给我的,还要拿回去。”她从包袱里拿出饼子咬了一口,“嗯,还和小时候的一个味儿。”“小时候?”三叔婶愣了。柳月瑶笑道:“三婶你不会看家,每次烙了新饼,三叔都偷着拿给我们吃。从小到大,我可吃了不少三婶烙的饼呢。”三叔婶也笑了:“怪不得每次烙饼都会少几张,我只当是你三叔偷着吃了,也没理会,原来是偷出去拿给你了?”柳月瑶笑着点头,不知不觉眼里含上了泪花。
“三婶,你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这个……”三叔婶低了头,欲言又止。柳月瑶叫岳少松:“三叔紫瑶第一次来咱家,这样吧,大哥你领着三叔和紫瑶四处转转。”
柳宝根早就对岳家大院充满了好奇。刚才一路走进来,他东摸摸西看看,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听说能四处看看,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拖着岳少松就往外走。三叔婶嘱咐柳紫瑶:“别让你爹乱摸乱动,小心碰坏了东西。”“哎。”柳紫瑶答应着,跟着岳少松一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