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啊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直脾气，对了，她刚说你爸后天回来，你听见没？”

“爸要回来了？”赵启英顿时兴奋地不得了。

“是啊，可是要回来了。”

转眼就到了马厂长他们从上海回来的日子，整个厂子里的气氛都跟着热闹起来了。赵永康却顾不上儿子的事儿，先跟着马厂长回厂里整理了带回来的各种资料，存档，写报告，一直忙到晚上才回家。

夜色下，赵永康拖着一身旅途的疲惫和担心，脚步匆匆的往家赶。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一个高大壮硕的黑影低着头守在路灯下徘徊，赵永康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不由得笑了。

“前进，在这儿等谁呢？”

刘前进正嘟嘟囔囔的摆弄着手里的瓶子踱步，听见这个声音欢喜的抬起头，指着赵永康回答道：“等...等你！”

赵永康哈哈一笑，把左手的皮包递给刘前进说道：“前进帮叔叔拿一个包好不好？”

刘前进兴奋地点点头，把玻璃瓶子小心的放进口袋，左手接过皮包，右手赶忙拉住赵永康空出的左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赵永康不由得欣慰的笑了，一身的疲惫被这孩子轻松的化解掉一大半。他不时地打量着刘前进，心里感慨，几天没见，这孩子好像长高了也壮实了，再不是那个呆呆的小人儿了，走在他旁边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了。

“前进，你跟叔叔说说，现在每天都干啥呢？”

“早...早上给奶奶帮...帮忙，下午去看下棋。”

“我们前进长大了，懂事了，都能帮奶奶干什么呢？”

刘前进挺挺壮硕的胸脯，自豪的说道：“和...面，拧床单，扫地我...我都会。”

赵永康赞许的点点头，说道：“会这么多啊？都是谁交给你的？”

刘前进摇摇头，说道：“没人，没人教。英子姐，说，说要帮奶奶。”

“前进啊，你做的好，以后要做的更好知道吗？”

“嗯嗯。”

俩人一路絮絮叨叨的走到家门口，大门半敞着，温暖而炽热的橘黄色光芒通过那半扇门急不可耐的倾泻在胡同里。

赵启英一听到大关门的声音就冲出来，一掀门帘看到刘前进跟在赵永康后面，赶忙迎出去，想要接过赵永康手里的大旅行包，赵永康笑着摇摇头说道：“爸爸不在，家里的事辛苦你了。”

赵启英也笑着摇摇头，说道：“爸，前进，快，咱先回屋。”

说罢，要接过刘前进手里的皮包，刘前进呢，也笨拙的学着父女笑着摇摇头。

“前进啊，你找叔叔不是有事儿啊？”

“有，这个。”

刘前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递给赵永康，赵永康举起来对着灯光晃了晃，觉着里面好像是某种油，不解的问道：“前进啊，这是什么东西啊？”

刘前进擦擦鼻子，自豪的说道：“老...老鼠油。”

“老鼠油？”全家人都围过来异口同声的问道。

“嗯。我姥...姥爷说过，老鼠油，治烫伤。我做的。”刘前进拍着胸口，鼻尖上下巴上整个脸上突出的地方都发出自信的光。

张桂春走到刘前进跟前，把他的脑袋埋在自己肩头，轻轻地揉着前进的头发说道：“我们前进真的长大了，长大了。”

赵永康转身进了里屋，倒腾了一下行李，包了个小纸包出来，对刘前进说道：“前进啊，叔叔替你启平哥谢谢你。天晚了，我让启英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刘前进听话的点点头。

赵永康把小纸包递给赵启英说道：“你大伯托我给你们带了大白兔奶糖，前进爱吃甜的，我给前进包了十五颗，你路上给他啊。”

赵启英点点头，表示明白爸爸的指示。

两个孩子走后，赵永康和妻子走进儿子的房间。

“启平啊，感觉怎么样？”张桂春坐在儿子床边，赵永康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脚，远远地发问道。

“爸，我挺好的。”赵启平并不敢直视自己的父亲。

“我回来路上，你红旗大哥就跟我说了。爸工作忙，实在没办法立刻回来，这么晚才回来，你不要怨爸。”

“爸，我没有。”赵启平依旧低着头嘀咕道。

“你妈说问你了，你也不说。爸回来也想问问你，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赵永康在车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大为不解的。先不说原因到底是为什么，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赵启平虽然性格木讷，但凡事都是小心谨慎的。家里什么板凳歪了，柜子斜了，总是赵启平先发现，还能用一双灵巧的手做些简单的修修补补，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能引起火灾的孩子。幸好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否则自己儿子的未来简直无法想象。

“我就是点油灯看书，没注意，就烧起来了。”

“家里有台灯啊，为啥要用油灯？哪来的油灯？”

“磊子的油灯。”

“他爸，磊子做个油灯是防停电的，做了也没用过的。”

“家里停电了吗？为什么不点灯呢？”

“我看我妈睡了，怕点灯太亮，晃醒她...”赵启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下滑也能说得如此顺口。

“哦，那火是怎么着起来的？灭不了火咋不叫人呢？”

赵启平不敢回答，确切的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清楚姐姐有没有说出自己的秘密，以他笨拙的性格，撒谎就很不容易了，圆谎更是难上加难，所以除了沉默也无从应答。

“哎？人呢？爸妈，我回来啦！”赵启磊洪亮的嗓音穿过客厅传了进来，成功击碎了即将要凝固的空气，解救了自己不知所措的哥哥。

“你先好好恢复，完了再说吧。”台灯下，赵永康艰难的用手撑在膝盖上起了身，赵启平仿佛一瞬间看清了爸爸脸上褶皱的纹路里藏着的疲惫，他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好像干的太久，连嘴皮也粘在了一起，实在没办法张得开嘴。

张桂春目送丈夫出去的背影，扭头看看床上的儿子，问道：“渴不渴？饿不饿？”

赵启平还是木木的摇摇头，撑着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

“磊子回来了？”

“嗯，爸你回来啦？我看你跟妈在屋里，应该跟哥说话呢，我就没进去打扰你们。哎？我姐呢？”

“前进来给你哥送烫伤药，我让你姐送他回家了。”

“爸，这次去上海怎么样？见到大伯了吗？”

“见到了，除了参加博览会，还接触到好多新的知识，大开眼界啊！磊子啊，你可要争气啊，考到大城市去，好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对了，你等一下。”

说罢，赵永康转身进屋，拿着行李包出来放在茶几上，又坐回原位。

“这是你大伯给你的。”赵永康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长条形的纸包递给儿子。赵启磊两眼发光，小心翼翼的接过报纸包，一层一层轻轻地剥开，一个英雄钢笔盒出现在自己眼前。

“大...大伯给我的？”

“对啊，我跟你大伯说了你高考的事儿，他很激动，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的，你打开看看。”

赵启磊打开钢笔盒，只见一张字条下面躺着一只墨绿色笔身，不锈钢盖帽，腰身金黄色的英雄616钢笔。赵启磊打开字条，上面写道：启磊，人生的笔就握在你自己手里。希望你能用这支笔书写自己精彩的人生，成为自己的英雄。

“你大伯对你期望很大，一直跟我说，咱们老赵家终于要出一个读书人了。启磊，不要辜负你大伯的希望，这最后两个月，要好好努力，爸相信你。”

“爸，我知道，你就放心吧。那我先进去了？”

“等等，还有奶糖，你十块你哥十块，拿进去跟哥哥一起分了吧。”

“那爸，我先进去学习了。”

终于剩下夫妻二人，赵永康开始整理行李，张桂春则去了厨房，端来一碗打卤面，轻轻说道：“他爹啊，洗洗手吃饭吧，我来收拾。”

赵永康应声就立刻停了手，走到洗脸架前，把毛巾投了投，擦去了一脸风尘，坐到桌前。面上的卤汁透亮，颜色鲜亮，最上面一把碎韭菜被热腾腾的卤汤一熏，散发出阵阵勾人心魄的香味。

赵永康挑起一筷子面，用鼻子嗅嗅，转头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整颗心都暖呼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