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英下班回来的时候,弟弟和妈妈都睡了,只有父亲的孤影一如既往地在夜灯下守。
“启英,回来了?”赵永康一反常态的主动询问道。
“嗯,爸。”
“你坐,你妈妈给你煮了绿豆汤,我给你端去。”
“不用了,爸。我自己去就行,你喝吗?”
赵永康摆摆手示意女儿坐下,自己走向了厨房。
“喝吧,你妈今天特意给你加了几块冰糖。”
“这么稀罕?”赵启英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
“喝吧。”
赵永康没有回到书桌前,一反常态坐到女儿身边,陪着她喝。
赵启英面对甜丝顺滑的绿豆汤,没有犹豫,咕咚咕咚的大口吞了下去。放下碗才发现父亲一双和蔼的眼睛正黏在自己身上,怪不自在的。她拿胳膊擦擦嘴,不明所以的问道:“爸,怎么了这是?”
赵永康觉得嘴里甜了,或许心里就不会那么苦,颇有些溺爱的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好...好喝...”
父亲一反常态的亲昵更是让赵启英惶恐不安,她不知所措的问道:“爸,你咋了?”
“启英,你觉得现在工作怎么样?”
“爸,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跟爸爸讲一讲嘛!”
“就那样啊,每天按部就班啊。爸,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对于如何关心女儿,赵永康一直是想尽力而为之。可就像每一个父亲面对自己成年的女儿一样,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走进女儿的心房。可现在的情况是,不得已也要为之。虽然笨拙,可他还是想竭尽所能。
“爸爸,有一些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我就知道...”赵启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对于这个即将面对的人生噩耗仿佛一丝焦虑都没有。不得不说,赵启平的失踪,使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增强了许多。
“周和平的父母下午来过家里了。”
“季阿姨来了?周叔叔也来了?是和平出什么事了吗?”
唯一能拨动赵启英忐忑心弦的消息出现了,然而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淡然。相反,她的急迫一下子全写在了脸上。
“对。和平他,腿炸伤了。现在...截肢了...”赵永康平静的交代了第一件事。
“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赵启英的反应和她的母亲一样,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位置,还是熟悉的动作,赵永康一把拉下了慌乱的女儿。
“那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回来养伤了?我什么时候能见他?我...”
“还有就是,他结婚了。”赵永康平静的打断了女儿的急迫的连珠炮。
赵启英被这个消息吓懵了,她嘴里反复的念叨着“不可能,怎么会呢”向院子里走去,此时的她,最需要的就是新鲜空气。
赵永康跟着女儿走到院中,拉住女儿的手,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头,父女俩坐在门廊下,相互依偎着。
“照顾他的女护士很喜欢他,组织上也希望他们可以结合。和平一开始也是死活不同意的,后来他截肢了。他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不想拖累你,所以...”
“不,不是拖累。爸,不是...”
“爸爸知道。”赵永康感受到女儿颤抖的身体和滑在自己肩膀上的热泪,一股强烈的心酸腐蚀着他瘦弱的身体,可他厚实的掌心依然坚实有力的支撑着脆弱的女儿。
“可是启英,事情已经这样了,没办法挽回了...”
赵启英挣脱了父亲的怀抱,坚毅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望着父亲说道:“那我去找他呢?”
“傻孩子,和平他已经结婚了。你还想破坏军婚吗?这是犯法的!”
赵启英眼中刚刚升起的光芒消失了,她重新回到父亲怀里不再说话。
“爸爸当然知道你不会嫌弃他,可他也在为你着想,看得出来,他是个好孩子。下午他父母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书还给你弟弟带了手表作为礼物,爸爸都拒绝了。我能看出来,他们一家人都挺好的。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也没有谁补偿谁的问题,因为谁都没做错什么,知道么?”
“他错了,他做错了!为什么不来问问我?”赵启英终于放肆的哭了出来。
“爸爸不想劝你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女儿的眼光好,挑的人也好。只是孩子,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要跟你开点玩笑,不是吗?”
“爸爸,我接受不了...”
“有爸爸陪着你。爸爸倒是希望你一辈子不嫁人,可以陪着爸爸。”
“爸...”
“启英,你能有自己幸福的家庭爸爸固然高兴。可是有的时候,缘分是强求不来的。你跟和平错过并不代表你就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人了。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做好自己就好,知道么?”
“可是爸,怎么做好自己啊?”
“爸爸给你想了个办法,你想听么?”
“你说吧...”
“爸爸想让你出去开开眼界。”
“什么意思啊...”赵启英不明白父亲要说什么,十分迷惑。
“你大伯年纪大了,又一个人在上海,爸爸想让你去他那边上班,还能照顾照顾他。”
赵启英听的直摇头,坚决拒绝道:“爸,我不走。启磊马上就上大学走了,启平现在也找不见。我走了,家里咋办...”
“傻孩子,我跟你妈都好好的啊!”
“爸,我不离开你,我不要走...”赵启英第一次像个小女孩儿一样黏着自己的父亲不愿撒手,她心里害怕极了。
“爸爸只是提个建议,决定还是在你。”
“爸...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你说。”
“我想去和平家里看看,行吗...”
“行。今天他们来的时候也很憔悴,你想去就去吧。”
父女俩就这样依偎在一起,虽然从未有过,但却一点都不生疏。
赵启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未来的人生,眼前塌了的这片天父亲暂时帮她顶住了,可是她想见的人或许这辈子都看不见了。老天爷没有给她选择,甚至连一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只是随手把死刑的判决书扔在她脸上。她内心的一切委屈就算化成十场六月雪也洗不清,说不明。她甚至有些羡慕窦娥,至少她的冤屈有千千万万的后人铭记。而自己的委屈呢,既不能说也不能明,将永远烙在她柔软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