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磊的阴雨下了一个多星期，不知为何突然就拨云见日重现光明了。

“磊子，大人说话你不要插嘴。”赵启英竖起眉毛指向弟弟。

“磊儿，你先进去，爸爸在跟姐姐商量家里的事。”

“就是啊儿子，走，跟妈进去。”

“我哪也不去，今天的事情要听我的。”赵启磊没有理会家里的三个“大人”，自顾自的继续呵道：“我现在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丁，我也成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三人被赵启磊的突如其来的男子气概吓得不轻，一时间不敢言语。赵启英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说道：“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赵永康沉默了良久，把女儿拉住，叹气道：“听你弟弟怎么说。”

赵启磊也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姐，你为这个家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我现在也成年了，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听听我说的行么？”

赵启英怔住了，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为两个弟弟遮风挡雨的人。他么虽不是什么娇花，可在她的心中，他们一直是两颗刚发芽的小树苗，需要精心的呵护和栽培。可是她忘了，在她低着头努力浇灌的过程中，这两颗小树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了，她只需要抬头看看就知道。

“姐，你一直把我保护的很好，可你知道鹰怎么学会飞的吗？”

“我当然知道，到悬崖边...”

“姐，我现在不是站在悬崖边，只是站在一个路口罢了。往哪个方向走，那都是路啊。我摔不死也不会受伤，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赵启英无话可说了，面对这个比她高半头的大小伙子，锅下了原本挺直的腰板，眼神闪烁，两只手不自觉的缠绕着，这是她投降的表现。

赵启磊站起身来，走到客厅正中间，郑重其事的说道：“爸妈，姐，我决定去省师范读书了。一是因为省师范本来也是老牌的一本好大学，虽然比不上南都，可人家也不差啊对吧，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学校，人家要我已经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二是学校就在咱们市，我也不用去太远让爸妈你们担心，相反我周末就可以回来陪陪你们，给家里帮忙。这第三呢，姐。你是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我不希望你就这样在咱们这个小地方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我想将来有一天跟人说起我姐的时候，不是多会照顾家庭，多能打理家事，而是我姐有多能干，多出色。你一直是我的榜样和力量，我可不希望我追随的背影连个家门都不敢出。”

一家三口被赵启磊突如其来的演讲说的哑口无言，赵启英对弟弟的成长感到自豪，同时又因为他真正的成长而感到失落。赵永康的内心安慰许多，因为儿子几乎说出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他甚至依稀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久违的洒脱。只有张桂春，默默的在角落里抹着眼泪。孩子们的选择与成长，无奈与痛苦，都时刻连着母亲的心，她又怎能不知道呢？

就这样，老赵家原本给儿子准备的远行的行李转移给了赵启英。

对于一个二十五六不出嫁却要远行的女儿，厂里的议论到达了顶峰。有人说，赵永福在上海给侄女找了好对象。也有人说，是赵永福赔了钱拿自己的侄女去抵债。更有人说，是赵永康为了巴结哥哥，不惜的把女儿赔进去。说来说去，都跑不出家长里短那点儿糟心事儿。

赵启英耳朵里听着，心里更觉走的对，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姐，你笑啥？”赵启磊吊儿郎当的站在赵启英身旁，一件一件的递试衣服。

“厂里的闲话你都听见了嘛？”赵启英笑着问道。

“嗨，传闲话让她们传去好了。姐你要是气不过，我去收拾她们！”

“你收拾？你咋收拾？”

“堵她们烟囱去呗！你忘了小时候，我们拿泥巴糊...”

“你快别说了，大小伙子丢不丢人啊！”

“嘿嘿，我这不是怕我姐不高兴给你出气嘛！”

“我？我高兴！”

赵启磊一愣，不知道姐姐要卖什么药。

“启磊，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你。”

“感谢我啥啊？”

“感谢你那天晚上说的话。如果我不走，再过十年，我就不是闲话内容里的人了。你姐我啊，就是那个传闲话的人了。”

姐弟俩相视大笑，再无他话。

分别总是伴随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赵启磊兴奋不已，赵永康内心不舍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张桂春泪眼婆娑。

虽说是中午的火车，可是张桂春四点就起床，和面炸酱，一大清早就准备扎扎实实的炸酱面搁在桌上。

面过了凉水，根根劲道。酱色泽浓郁，香气扑鼻。

赵启英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受宠若惊的坐到了饭桌前。

“上车饺子下车面，闺女多吃点。”张桂春擦抹着眼泪嘱咐道。

“哎哟妈，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姐咋吃的下去啊。”赵启磊在旁边啰嗦到。

“妈，我吃，我都吃完。”赵启英把呼之欲出的眼泪鼻涕摁了回去，端起饭碗大口吸溜着。

“慢点吃慢点吃。”赵永康细心地把面汤往女儿跟前挪了挪。

这样的好饭在平日里可不常能吃到，赵启英此时却味觉全失，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得只有不舍的苦涩。

要赶上八点钟的班车去火车站，赵启英不能再磨蹭了。坐在班车上望着车下的父母，她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张开心的笑脸。破烂的班车发动了，在滚滚浓烟的加持下，赵启英终于真切的感受到离去的滋味。她不敢回头望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不知不觉中，弟弟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粗壮的臂膀上，这一刻，她才敢放声哭泣。

是啊，那个小小的人儿已经长大了，此刻已经能保护自己了。

赵启磊只是轻轻地说道：“姐，你多写信回来。”

赵启英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