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行驶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每个长途旅行的人都似蜡像般挂不住丝毫汗水，任它们肆意流淌。男人们受不了反复浸湿的衣衫，干脆都脱了去。女人们只得摸出晾干又打湿的手绢一遍遍擦拭着。

如果有禁止携带的食品，赵启英第一个提议大葱和大蒜。她一闻到这味道就胃里反酸水儿，可长途旅行谁不带点这东西提神出味儿就白白出了一趟远门儿一样。其实对于吃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选择。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里，这已经算是旅行视频里的最佳选择了。

赵启英的对于远方的期待，在长路漫漫的气味及肉体折磨中，已经变成了煎熬。她试图用温水煮青蛙的心态来安慰自己，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只敏感的猫咪，遇水即炸。她坐立难安又不能表现的烦躁逗乐了栀也。

“第一次坐火车？”

“嗯，你怎么知道？”

栀也环顾四周，笑着说道：“就写在你脸上啊。”

“我脸上？我脸上有东西吗？”赵启英盯着栀也，惊慌的在脸上抹擦着。

“不是，你是受不了这个吧...”栀也的手在空中画起了圈圈。

赵启英的小秘密被眼前这个姑娘敏锐的发现，并说了出来，这让她十分难堪。她把脸上的碎发挽到而后，羞红了小脸并不敢回答。

“多坐几次你就习惯了。”栀也云淡风轻的解释道。

“我没什么机会出远门，你经常坐火车吗？”

“也不是经常吧，但我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赵启英不太明白，歪着脑袋看着栀也。

“早先我爷爷逃到香港就定居了，可是对老家一直心心念念的。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拉着我，跟我讲老家的黄原多么辽阔，龟裂的大地如何壮观，我都是不太懂的。后来我爸接了我爷爷的生意，渐渐地也有了起色，我爷爷闲下来了就更念着想回来了。可国内形势也很严峻，一直没办法回来。现在我爷爷年纪大了，躺在床上，只是想葬回老家而已。我这次回来就是帮他修修老房子，看看老家还能不能回。”

“那怎么样？能回么？”

“能，我爷爷家里的土窑洞都快塌了。我这次回来，大队上很热情，还帮忙重新箍好了。你别说，这个窑洞还挺神奇的。”

“一个窑洞有啥好神奇的。”赵启英撇了撇嘴。

“等你去了南方就知道了。”栀也笑了。

“你老说这么神神秘秘的话，都是等我到了才知道。”赵启英抱怨道。

“生活本来就要自己去感受啊。就像你现在觉得车上的环境很糟，可等你换了不一样的心情或者抱着更加轻松的目的，或许你会觉得是一种享受呢？”

“享受这？”赵启英摇摇头否认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你想想如果你是出去玩呢？天高海阔都等着你，你会不会觉得这一路上的感受变成了一种风景。”

赵启英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啊，感受当下也要在经历之后吧。

“嘿，你咋研究上象棋了？”

马小丽依旧自顾自的冲进了赵启磊的院门。

赵启磊手里拿着棋书正在琢磨，猛地看见马小丽不禁愣住了。

“你...你再来了？”

“来看看当代优秀的大学生啊。”

“你可别洗我脑袋了。”

“快快，给我打点水，热死了。”

马小丽宛若回到自己家一般，悠然自得的霸占了赵启磊身边的小竹椅，抢过他手中的扇子指挥着。赵启磊看到马小丽这个样子，也是喜不自胜，那个自己不敢解开的疙瘩居然自己消失了，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赵启磊屁颠屁颠的回屋里拿了脸盆毛巾，跑到水缸前娴熟的舀起水来。

马小丽看着赵启磊的身影，恍若隔世，脱口问道：“你说这水缸怎么变小了？”

赵启磊被问蒙了，挠了挠头，停下来上下打量着水缸问道：“没有啊。”

木头钉成的缸盖积年累月下来，已经润滑如丝。赵启磊顺手一盖，把脸盆端到小祖宗面前。马小丽擦着脸还盯着水缸不放，接着说道：“你说这么小个水缸是怎么装下我和小晚两个人的啊。”

赵启磊听到这儿，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

小时候的夏天他们总是滚在一起玩耍，张桂春便把水缸挪到太阳底下，早早地将水晒热。等到下午点儿了，孩子们午睡起来，就让两个小女娃泡在水缸里解暑。赵启磊调皮，有次悄悄抓了泥鳅放在缸里，马小丽刚进去还没站稳就被泥鳅滑倒，磕破了头不说，搞得差点溺水。张桂春肝火大动，抄起水瓢就暴打赵启磊一顿，罚他从大日头站到日落才算稍微解气。马小丽呢，也因为这次意外在脑瓜上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你说我那会儿要被你弄到见阎王了，你咋办？”

“我？我就天天给你守墓去呗！”

“呸！你要给我守墓我还不得天天诈尸啊？”

童年单纯的快乐是一切难题的最佳解药，而光屁股长大的交情则是成人世界里手挽手抵挡千军万马的底气。

“哎，你爸情绪咋样？”

“就那样，也没说啥。”

赵启磊被马小丽一把拽回残酷的现实里，努力的寻找勇气。

“我就是来看看你爸好不好。昨天我爸回来气呼呼的说你爸不负责任，要给你爸停职。我劝了半天，连我也骂了。”

“哎呀，他们大人工作上的事儿咱们就别参与了，你爸又不是是非不分那种人。”

“我之前跟你说了防着点那姓吴的，我总觉得跟他脱不了干系...”

“我跟我爸说了，他也不在意。我爸这人工作上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说的也是，他除了跟范梅叨咕点儿你家的闲话以外，我还没打听到其他什么。”

“我说你这小道消息都哪儿来的啊？对了，你工作的事儿咋样了？”

“我还想跟你商量呢，你说我适合干售货员还是售票员啊？”

“可以啊，这俩都是好工作啊！”赵启磊羡慕的说道：“我觉得都挺适合你的，马大嗓门。”

“你说谁大嗓门呢！”马小丽大着嗓门吼道。

“你看看你看看。”赵启磊抓到了现行，连忙指认着罪犯。

马小丽气笑了，一把从盆子拽出湿毛巾就甩在赵启磊头上。赵启磊没有防备，一屁股就摔滑在地上，把大嗓门逗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