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有个家,有个伴儿,有个人说话。”
“钱大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早就想说这些话了,只是借着这几口酒说出来了而已。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么看来,我也挺怂的。”
一本正经的钱方明说起醉话来,倒显得有几分可爱,这让马小丽哭笑不得。
“钱大哥,这事儿太突然了,你容我想想。再者说了,我也得问问小勇的意思啊...”
钱方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摆摆手说道:“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先,我先回去了...”
“你喝成这样怎么回去啊?来,我扶你。”
马小丽把钱方明扶进儿子的卧室,安顿好,确认他已经熟睡,才关上门出来,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她不由得环顾这个焕然一新的家,二十多年来她似乎都没有好好的生活过。从结婚到离婚,又到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她的列车开足马力轰隆隆竟然已经卷过了这么多年。她走到卫生间,打开所有的灯,看着镜子里已经不再年轻的自己,才发现时间的齿轮原来已经在自己的脸上刻上了那么多不可逆转的印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又身无长物,或许这次这个人是真心爱护自己,真的别无所图吧!
“叔儿,我这手续...”
吴仁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喝着茶,刘建设大摇大摆的过来了。
“哟,建设来了?手续不都给你批了吗?”
“是批了,我是想问问你,我这开工剪彩您方便来吗?”
吴仁新指指办公室的门,刘建设赶忙屁颠儿屁颠儿的关上,才回话道:“你这私人工程,我一个城建局的局长,过去不好吧?”
“有啥不好的?我这好歹也算是咱们市的旅游项目吧?”
吴仁新从靠背上起来,探着身子悄声说道:“你这也算旅游项目?你可别逗了!”
“您看,我就是想着您能来给我撑撑场面不是?电视台我都联系好了,到时候给咱报道呢。再说了,这也算您的政绩不是?”
“啥时候剪啊?”
“就下个月嘛,您看您时间方便吗?”
“这样吧,我让秘书安排一下,争取过去一趟。”
吴仁新的仕途意外的顺风顺水,搭上了前市长女婿的顺风车,得以顺利的坐上城建局局长的宝座。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刘小勇虽然一身疲惫,却依然明媚的出现在赵永康家门口。
“谁啊?谁回来了?”
“我,小勇!”
“小勇回来了?”屋里的张桂春赶忙小跑着出来,打开院门,惊奇的望着门外。
“奶奶,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更大的惊喜藏在刘小勇身后,张桂春通过昏花的老眼仔细辨认到:“这是...这是娜娜?”
“姥姥!”
“我的宝贝哎!”张桂春一头栽进外孙女怀里,颤巍巍的拉着乔娜的手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摩挲到。
赵永康和赵永福也从屋里迎了出来,面对眼前两个长途跋涉回来的孩子,惊喜不已。
“小勇啊,你妈知道你回来没啊?”
“爷爷,我还没顾上跟我妈说呢!”
“赶快,让你奶给你妈妈打电话!”
马小丽接到电话也是着实一惊,手忙脚乱的关了铺子就往家里赶。
这个沉寂的小院儿一下子活泛了起来,各种赞叹不绝于耳。
喧嚣的一天很快过去,刘小勇作别了一家人,跟着马小丽踏上回家的路。
“我说这事儿还是怪你,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你也不怕把老人家吓出个三长两短来。”
“妈,你就别唠叨了,又不是什么坏事儿,你看看你。”
马小丽安稳的坐在儿子旁边,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自己的宝贝儿子。
乔娜也是一样的境遇,只不过观众更多而已。
“哎哟,娜娜你呆几天啊?”赵永福激动地问道。
“我回都回来了,多住些日子好陪陪你们。”
乔娜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围,屋里这群自己的至亲,连个橘子皮都舍不得让自己剥,就差把籽挖了再喂到自己嘴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虽然已经看了一整天,可是张桂春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泄不完。
赵启磊已经跟姐姐通了气,明白了乔娜此行的主要目的,正在家里盘算着怎么讲这个故事,章钟晚一身疲乏的回来了。
“你回来了?”赵启磊赶忙起身接过老婆手里的背包。
“嗯,小丽给我打电话说小勇和娜娜回来了?”
“嗯,上午到的,在家里呢。”
“那你咋不回去看看孩子呢?也不跟我说。”
“我这不是怕你忙嘛!再说了,我回去凑啥热闹啊。我妈她们肯定围着孩子转,我才不回去煞风景呢。”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一天到晚吃孩子们的醋啊。”
赵启磊笑道:“我这是不想掺和她们祖孙团圆嘛!这两天等你空了,咱们叫上小丽带上孩子出去吃。”
“那你也得先回去看看孩子吧。”
“去去去,我明天就去,老婆大人!”
“妈,你啥时候这么贤惠了?把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
“这个,嗨,我大扫除让你赶上了呗。”马小丽赶忙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妈,我大伯呢?白天咋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他你还不不知道?新店装修时间紧,我说你回来了他都不动心。说反正你跑不了,这两天来找你。”
“反正我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明天我去找他。妈,我给你说,我买了好多好东西给他,准让他高兴!”
“嗯,你回来他能不高兴嘛!那个,你去不去看看你爸啊?”
刘小勇开着车进厂的时候就被大家看见了,有那多事的还不忘趴了墙根儿,转头就去给范梅报信儿了。
“儿子,回来了?”
范梅正瘫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听见大门响动,又闻见阵阵酒气,并没有回头,眼睛依然盯着电视,只是凭着经验问道。
“嗯,妈。”
刘建设语气格外得意,看来今天工作顺利。随口一答应,刚要往二楼上,只听见范梅提高嗓门又补了一句:“我听厂里人说,你儿子回来了。”
“他回来干什么?”刘建设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醉醺醺的问道。
“谁知道呢,开着车回来了,带着赵启英那闺女一块儿回来的。”
刘建设还没接茬儿,一楼卧室里窝着的刘旺却冲了出来:“我大孙子回来?”
“切,是不是你老刘家的种都不知道呢,还你大孙子呢!”
“他爱回回吧,他要还拿我当他爹自己就会回来,总不能让我这当爹的去主动看他吧?”刘建设轻蔑的一笑,转身上楼了。
楼底下的范梅和刘旺却炸开了窝:“听见了么,你儿子都不管他,你操什么心啊!”
“我操什么心?那是我孙子我还不能问问了?你知道我大孙子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跟你说的着么!就那小白眼儿狼,还不知道是谁家的野种呢!”
刘旺这辈子就没在辩论赛里赢过范梅,现在气涌上头,更憋得他开不了口。来回踱了几步后,也只能悻悻的甩甩袖子,回屋躺好,准备明儿起个大早回家看孙子。
“谁爱看谁看他,我不去。”
“他再有他的不是,好歹也是你爸...”
“妈,你这是妇人之仁!你是忘了我奶奶,呸!范梅是怎么在厂里落井下石说咱们娘儿俩的了?她要是我奶奶能那么朝你泼脏水,能把我爷爷气到住院?妈,你醒醒好不好!”
“算了,儿子,妈也不劝你了,都由你吧。”
赵启磊决定用一趟特殊的旅程跟乔娜讲述她从未了解的妈妈的世界。从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车间,到已经锈蚀垮朽的礼堂舞台。
乔娜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在人群中,等着冒烟的大火炉开膛的一瞬间挤上去捡煤核,动作熟练又快捷。她不怕烫,有技巧,虽然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却总能收获满满的回家。
等到她大了一点,壮实的弟弟总是被她溺爱的架在脖子上。从远处看,活像个筷子上扎着个馒头。
再后来,弟弟长大了,她也背不动了,就带着他疯玩,面对着弟弟欲壑难填的饕餮大口,她所有的零花钱都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于是她开始带着弟弟在山后的小溪流里抓虾摸鱼,用家里的烟囱烤麻雀吃。
可是盘桓在自己心头的疑惑到底没有解开,这个冗长的成长故事里有两个人的踪影很模糊,一个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大舅舅,另一个就是此行的重要目标,周和平。
知道走进那片赵启磊这么多年都不敢面对的溪流,原先人迹罕至的秘密基地已经即将变为施工工地,就在这里吧,讲乔娜最想知道的故事。
“大伯!”刘小勇鬼鬼祟祟的来到新铺子,突然钻出来,想吓刘前进一跳。
谁知道对方根本无动于衷,只是盯着工人铺地板,头都没回一下。
“嘿,怎么不理我啊?”
刘小勇挤到刘前进面前,仔细捕捉着他的神情。
“你个...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找我呢!”刘前进终于得意的笑了,眉眼间竟还有些害羞。
“你生气了?快看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刚还一脸笑容的刘前进赶忙摆摆手,推搡着撒娇的刘小勇说道:“拿出去拿出去!这儿...这里脏得很!”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空气里比划着。
“那咱们去外面看,好不好。”
刘前进坚定的摇头,并指着施工的工人拒绝道:“中...中午!”
刘旺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出现在店外,仔细辨认后,他迟疑的对着屋子里小声呼唤道:“小勇?”
刘小勇扭身一看,大步跨出门,惊奇的迎上去,迟疑的叫到:“爷爷?”
“哎!我的大孙子!”
一时间,祖孙相聚的团圆景象惹人驻足。刘旺颤巍巍的摸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大小伙子,抹着眼泪哭诉道:“都长这么大了...”
在范梅母子一意孤行的认定刘小勇并不是老刘家的血脉后,已经过世的奶奶跟着刘前进坚定地站在马小丽的一方。无论从任何角度,他们都坚信刘小勇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刘旺两头摇摆之时,老太太撒手人寰,懦弱使他屈从于范梅的威严,豪宅也令他心向往之,鬼使神差之下,自己不知不觉的就成了范梅的队友。
“你这是在弄什么?”宋春来下班回来,看到家里一团乱麻,试探着问道。
“哦,我准备摆个摊儿。”乔松高低着头捣鼓着手里的工具。
“真的啊?做什么?”
“配钥匙。”乔松高指了指自己家大门已经被暴力破坏的锁。
丈夫难得打起精神,宋春来是绝不敢浇灭希望的小火苗儿的,小心翼翼的放下皮包,坐在丈夫身旁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哦,楼下赵大妈没带钥匙,让我帮她开锁,我就想起来了。”
虽然屋内一片狼藉,宋春来却大气也不敢出,默默地收拾着家当,时不时地回望一眼丈夫,说道:“娜娜回老家了...”
“嗯。”乔松高并没有抬头。
“你...你别跟她置气了,她还小...”
“能不能不说她和她妈的事儿了?把手钳递给我。”
在与女儿的辩论中,乔松高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就在乔娜赌气离开的第二天,他醒来坐在床边,望着早已晒进屋里的太阳,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
是啊,她已经跟自己离婚了,自己都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她过得那么好,事业那么成功,而自己呢,却只是个成天躺在床上的废人。
不是妻女抛弃自己,也不是命运抛弃自己,是他自己抛弃了自己。
成功女性赵启英正跟栀也在办公室里忙碌,打杂的赵鹏飞敲门而入。
“大姑,不是,赵总。这是我们俩昨天的工作日志...”
栀也在一旁被这个称呼逗乐了,反复重复着:“赵总,赵总。”
赵启英也笑了,问道:“怎么样,还习惯么?”
“挺习惯的,工友们都挺好的。”赵鹏飞中规中矩的回答着。
“正好,你来了,看看这些衣服的款式,好看吗?”栀也逗趣到。
赵鹏飞赶忙摆摆手,拒绝道:“我不懂这些的...”
“瞧把你吓得,将来娶了媳妇儿陪着逛街,多少也要懂一些吧,好歹咱们家里就是干这个的...”
“阿姨,我才上高一...”
“高中怎么了,要按着古代你这年纪都当爸爸了,还害羞上了?”
“行了,你就别逗孩子了。对了,鹏飞,你爸早上打电话了,你晚上给他回个电话,听着没?”
“知道了。”
赵启英支了赵鹏飞出去,扭头就对栀也说道:“这俩孩子还真是不一样。”
“怎么说?”
“喏,你看看。”
赵启英把两人的工作日志递给栀也,栀也翻了翻就乐了出来。
“你别说啊,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心思细腻,有意思。”
“有意思吧?”
“我说,你差不多让孩子们体验体验生活得了,别太较真儿了。”
“我较真儿?你想想咱们小时候啥条件儿啊?有衣服穿有饭吃就不错了,哪像他们现在挑三拣四的?我们家那几个老人可是把这俩孩子惯得不轻,启磊他们啊,这是把这俩孩子送我这儿改造来了!”
“说的咱们厂跟啥似的,还改造都用上了,照你这么说,咱们厂那一千多员工那都过得水深火热的?”
“那倒不是,不过我听说啊,现在好多那些小厂都是两班倒,你说这员工怎么吃的消啊?”
“怎么吃不消,都是为了赚钱呗。现在市场这么好,都是加班加点的抢地盘,咱们算动作慢的了。”
“说的也是,上次老周还说起加盟的事儿,我想想咱还是不能干。”
“嗯,这点我同意。对了,你跟老周的事儿咋样了?”
“什么咋样了?”
“娜娜呗,还有老周的爹妈,你这夹心肉饼可不好当吧?”
“我现在啊,就指望启磊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了。好歹娜娜还是尊重她舅舅的,就看我这么些年的造化吧。”
赵启英在弟弟身上付出的心血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赵启磊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天故事,此时正歪靠在树上,望着正在一点点划落的夕阳。
“那大舅舅这么多年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赵启磊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在报社这么多年,到现在养成的习惯都是先看寻人启事。你姥姥姥爷年龄大了,他们有这个心结,我和你妈妈也有,可是提不得,也没人敢提。”
“那我妈和周叔叔真的是离婚之后才联系上的?”
乔娜思维的跳跃程度堪比羚羊,比她舅舅赵启磊还要技高一筹。
“据我了解到是这样的。其实,你爸爸妈妈离婚,也有我的责任。”
“你怎么了?”
“我多少劝过他们离婚。”
“为什么?”乔娜惊呼道。
“因为他们双方都不快乐。你妈妈想出去闯荡,想要自由和事业,你爸爸只是想把她拴在家里,这你是知道的。”
“那你也不能劝他们离婚啊!”
“娜娜,如果你手里的风筝遇到了大风,你想收回来,要么摔得遍体鳞伤,要么就任它飞走,记住曾经美好的回忆,你会怎么选。”
乔娜思索良久,丧气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