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现场提取到的物证，你们看看，认识吗？”

警官手里的透明袋子里，躺着一只已经破损的黄色手帕。样式非常过时，但辨识度很高，赵启英姐弟俩茫然的摇摇头，章钟晚却若有所思的捕捉着记忆。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得让我想想...”

“好，你们有任何线索就来通知我们。”

一直到走出公安局，章钟晚都皱着眉头把手帕放在大脑的搜索引擎里来回找寻。

“咱慢慢想吧，别着急。”赵启磊宽慰到。

“我肯定在哪里见过，很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三个人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奔向医院。张桂春终于苏醒过来，脑袋里溢出的血很仁慈的没有带走她的性命，只是带走一部分行动能力。对于这样的结果，赵永康深深地感谢上苍。

“喝点稀饭吧？”

握惯了笔杆子的赵永康，端起汤勺来多少还略显生疏，但他依旧倔强的选择亲自上阵。

“怎么都来了...”张桂春环绕屋内，才发现孩子们都已经尽数到齐。自己虽然只能被动地躺在床上，却享有此生从未感受过的注目礼。

“妈，感觉怎么样？”赵启英脱出人群走到床边。

“启英啊，你怎么也回来了？”

“妈，你可吓死我了...”

此刻的赵启英，从未觉得喊一声“妈”有人答应是如此的幸福。

刘建设的度假酒店从一开始就成了当地新闻的头版头条。从兴师动众的剪彩到掩藏多年的命案，一时间他和他的酒店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就是，他就是活该，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哎呀，这年头做生意也不容易，这也太晦气了。”

马小丽淡然的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好歹在这个市场，没人知道她与刘建设曾经的过往，她无比感谢当年那个三缄其口没有在闲话里沦落了的自己。

“你没事儿吧？”钱方明走进来看着发呆的马小丽问道。

“没事儿。”

“我听见你们市场都在议论这个事儿，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啊？”

“我是担心张姨...”

“张阿姨已经醒了，我来之前刚去看过，已经缓过来了？”

“是吗？”马小丽恢复了精神，急迫的问道：“医生怎么说啊？”

“我问过了，可能压迫到神经了，以后...以后可能要卧床了。”

“啊？这么严重啊？”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有很多病人通过复健也是可以慢慢恢复机能的。放心吧，回了家还有我妈和章伯伯呢，两个医生在家里看着，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二平哥这案子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你就别操心这个了，你看看你自己这脸色，蜡黄。”

“你不知道，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不咋跟二平哥一起玩，但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倒宁愿没有找到他，起码大家都还有个盼头儿。”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希望他带着冤屈活在那边，是不是啊？”

“嗯，小勇呢？”

“这会儿回去补觉去了。”

“这孩子是真懂事，知道跟谁亲。”

“是啊，也不看是谁教育的？”

“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我哪有空顾他啊，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刘小勇回家洗了个澡，睡意全无，他起身去找刘前进。

“大伯，装的咋样了？我给你送饭来了！”

“你...你咋跑来了？你不是，在，在医院吗？”

“我下午再过去，来看看你啊。对了，张奶奶醒了，我来跟你说一声。”

“醒...醒了？”刘前进激动地跳了起来。

刘小勇赶忙想摁着他坐下，却发现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大伯自己根本把持不住，刘前进把自己搭在弹弓上，下一秒就要飞射出去了。

“大伯，你坐下，你坐下听我说，我就怕你太激动。”

“我要去，去...”

刘小勇好言宽慰道：“这会儿医院人多，咱去了也是添乱。”

“我...我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添乱。我是说啊，咱等张奶奶缓过来再去，行不行？”

“哦，哦...”刘前进虽然呆傻却听指挥服命令，乖巧的坐了下来。

“大伯，我问你个事儿啊。”

“什么事儿啊？”对于虚心求教，刘前进向来十分骄傲。厂子里的大学生都跟自己学下棋呢，想到这里，他不免笑了出来。

“我奶奶为什么跟赵家有仇啊？”

刘前进费力的想了想，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因为我奶奶，就是你太奶奶。”

范梅每次在家掀起风浪都从不避讳孩子，她的认知里，一个极聪明一个极傻，听懂的不会说，会说的听不懂，所以她向来都无所畏惧。可她始终没想过，或许一个没那么聪明，而另一个根本没那么傻呢？她始终嘲笑刘前进憨憨傻傻的居然去帮自己的前儿媳，而不是一家子骨肉亲生的抱成一团。每每鄙视自己的儿子时，她的得意就会剧增一分，大意也助长一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丢下一头雾水的赵启磊，章钟晚逃似的抓着皮包就往外跑。

“你想起什么了？你等等我！”赵启磊跟着跑了出去。

“启磊！”赵启英追出来：“车钥匙！”

一道抛物线准准的落在赵启磊手上，下一步赶忙追上老婆，问道：“去哪？”

“去小丽那儿！”

没什么客人光顾，马小丽正在店里发呆，门外章钟晚就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小丽，我要跟你确认个事！”

“啥事儿啊？”

“你还记得那天咱俩都听吴仁新和范梅说话吗？”

“哪天啊？”

马小丽的思路显然没跟上。

“哎呀，就是你高考完，我去送药那天。”

“哦哦，那天啊，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范梅那天是不是带了一条黄色的手绢？”

“手绢？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你仔细想想有没有这事儿。”

马小丽努力在遍布蛛网的记忆里搜寻着，当时她匍匐在范梅背靠的小山坡上，一开始也只敢远远地伸着耳朵听，越听胆越大，后来她确实探着脑袋看了几眼。

手里...手里拿着什么在扇呢？

对，好像就是一条黄色的手绢，当时自己心里还嘀咕丑人多作怪来着！

“是吧！”

“应该是有这回事，可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快别说了，走，咱们去公安局去！”

马小丽懵懵懂懂的关了铺子，路上才知道来龙去脉，听到这些她还是略有些迟疑，问道：“你就那么确定那手绢是范梅的吗？她要真跟二平哥的案子有关系，那胆子也太大了吧。”

“什么胆子大？”

“她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还跟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呢！”

“看看警官怎么说吧。”

范梅第二天就被叫到警局配合工作，可任警察怎么询问，她始终不承认这条尸体附近的黄色手帕是自己的。苦于没有其他证明，警察放她回了家。

马小丽接到消息，气就不打一处来，坐在店里盘算着什么。

“妈，你干嘛呢？”

“哦，没事儿，担心你张奶奶呢。”

马小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只能随便搪塞。

“妈，我奶跟我太奶奶有啥深仇大恨啊？”刘小勇若无其事的问道。

“什么什么仇大恨？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我大伯跟我说的，后来我再问他，他就不说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儿子，你看店啊，妈出去一趟！”

马小丽终于找到了大门钥匙，迫不及待的冲向最后的终点。

在刘前进的确认下，很快，范梅又一次被请去了警局。

“你他妈不是傻子，你是报复！你是看我现在过得好了，你受不了的恶意报复！”

刘建设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从范梅那里得来的癫狂终于在这一刻张牙舞爪的撕破了看似平常的皮囊。他一股脑冲进马小丽的店里，二话不说就开始厮闹起来。店里的模特成了第一批手下败将，毫无反击之力的应声倒地。

“你来我这闹什么闹！我怎么着你了！”

“你是不敢把我怎么着！你鼓捣我哥去公安局做什么假证据污蔑我妈！你个脏女人，你什么企图！”

“我鼓捣你哥什么了？你有什么话你就说，你别动我店里的东西。”

马小丽刚要去扶被摔得七荤八扭的模特，弯腰的一瞬间被刘建设一把推进角落，应声倒地，疼得她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不就是几件破衣服么，老子多的是钱！”刘建设的撒钱大戏又上演了，一时间衣服，假人，真人，钞票都散落在地上，场面狼狈不堪。

马小丽以为自己扛过打包，搬过货品，虽比不上大力水手，但力气也不小。没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瘦子竟然可以一瞬间将她击倒在地无力还击，对暴力的恐惧让她缩在墙角动弹不得。她环顾四周，眼疾手快的抓起挂衣服的不锈钢衣杆儿，紧紧握在手里伺机而动。

刘小勇第一个赶到现场，他自认为小时候也是见惯了自己家动辄吵闹的戏码，但还是被眼前混乱的景象吓得不轻。他印象中的父亲，只是一个成日醉酒说胡话的小矮个儿，至于他体内蕴藏的巨大的毁坏能量也是今天才得已一见。

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以暴制暴绝不是解决他家庭矛盾的最好办法，如果有效，那么大概率这个家庭都不复存在了。他第一时间冷静下来，绕过刘建设，一个闪身挡在母亲面前。

“爸，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吗？”

“爸？你个小杂种你管谁叫爸呢？怎么，看老子有钱了又舔着脸来认爹了？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爸，你别闹了行不行，有什么话怎么好好说。”

“我闹？我看是你们母子俩不甘心看老子过得好，在这儿闹吧？你来的正好，新账旧账咱们一起算。”

刘小勇低头查看母亲伤势，刚要扶母亲起来，外面已经来了年轻人。刘建设站在当中，满脸尽是鄙夷之色，居然悠悠然的拉过板凳坐下来，点了一根烟。

“爸，你这是干什么？”

“别，你别叫爸，我当不起。”刘建设摆摆手，随即说道：“我就是想出出这么多年来的恶气。”

蜷缩在角落里的母子俩抱成一团，与当年的刘前进和自己奶奶如出一辙。

“马小丽，我娶你的时候，谁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凭啥呀？一个小司机，我家条件又差，我何德何能能娶厂长的女儿啊？我在你家抬不起头来，我在车队抬不起头来，我在厂里都抬不起头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着你肚子里的种？”

“你...你说什么你！”马小丽气得浑身颤抖，刚想捂住儿子的耳朵，双手就被刘小勇按住了。他坚定的看看母亲，微笑着摇摇头。

“后来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赚钱吧，你不是在家闹就是回娘家，三天两头抬出你爸和那赵永康来管老子。我怎么办？我忍了呀！你要离婚，行啊，我都随你。你自己说说，我刘建设对你有一点亏欠吗？”

见母子俩只是笑着不说话，刘建设把烟头往地上的衣服上随手一丢，狠狠地踩了几脚，继续说道：“你呢？恩将仇报。给我戴绿帽子就算了，看着我有钱了过得好了就来算计我妈？马小丽，天不惩罚你，那我就自己惩罚你！”

“你说够了吗？”刘小勇问道。

“怎么了小野种，要替你妈出头啊？”

“刚才那声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叫你爸！刘建设，你不仅不配当我爹，你都不配当个人！”

“哟哟哟，急了？”

“你就说吧，你要干什么？”

“我就是来出口气而已，你不会不让吧？”

“我当然不让，你要伤害我妈，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刘小勇成功挑衅到了刘建设，他大手一挥，这个刚刚还生机勃勃的小店就已经被砸的面目全非。

玻璃碴子，塑料片子四处飞溅，刘小勇露出的后背上立刻血迹斑斑。

“你们，你们干什么！”钱方明姗姗来迟，怒吼一句：“我已经报警了！”

刚还满面得意的四散而逃，刘建设也觉不妙，但依然保持着得意的神情，挥挥手指着地上：“钱都在这儿了，不够再找我要。”

钱方明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不能让他走！一个书生和一个流氓的可笑角力上演了，钱方明根本拖不住瘦弱的刘建设，还是满脸血迹的刘小勇冲出来才一起按住了自己的亲爹。

好了，范梅前脚刚配合完调查迈出大门，自己最得意的靠山就进去了。

“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建设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吴仁新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安慰着？敷衍了范梅几句他实在受不了了，还是挂断了电话。为防这女人上门闹事，干脆通知秘书见了范梅就把她赶走，自己不见。

因利而聚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又果决。

“妈，你别哭了。”刘小勇趴在病床上还不忘安慰母亲。

“你长这么大妈都没舍得打过你，偏叫别人欺负了...”

钱方明站在马小丽身边，揽着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拍拍，安抚道：“没事儿的，都是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

“就是妈，你看，专家都说我没事儿了。”

新组成的一家三口此时显得格外和谐，赵启英一行人在门口顿了顿，轻声咳了几下，才走进病房。

“你这可倒好啊，陪我姥姥住院，这下把自己住进来了？”乔娜笑道。

“你还有心思逗他呢！”赵启英刚要说自己女儿，刘小勇赶忙把话抢了去。

“对啊，这证明我跟医院有不解之缘啊。”

“是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没咋回，在医院扎上根儿了。”赵启磊也笑道。

“怎么弄的啊？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呢？这刘建设也太猖狂了吧。小丽，不是我说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我当时没法联系你们，我都不知道小勇怎么来的。”

“嗨，妈。咱们市场那个看门的大爷，钱叔叔每个月给他三十块钱，咱店里或者你出了啥事儿，他第一时间给钱叔叔打电话，这我才来的。”

“你什么时候...”

“我也是怕你出事儿，不是想监视你啊。”钱方明赶忙摆手解释道。

“钱大哥，你这几十块钱花的是真值了。小丽啊，你那铺子就别开了，安心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吧。”赵启英提议道。

“这怎么行呢，我还得...”

“嗯，我姐说得对。你这刚出这么大的事儿，好好歇歇吧。再说了，小勇也得养伤啊，你不得照顾小勇啊？”

“先不说这个了，刘建设怎么样了？”

“他，他有好戏演了。”赵启磊得意的笑着。

“什么好戏啊？”一屋子人都好奇的盯着赵启磊。

“虽然这个事情不值得高兴，但是这次抓他除了你的事儿，还有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