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黄峰。
朝闻道主殿。
别山月站在石阶上读月。
他的面容苍老,是不属于他这个道行的苍老。修道之人大限几百年,哪有这么容易被岁月雕刻。
可他愿意这样。
愿意被时光夺走年少轻狂,最好是别让他再记起曾经的自己。
陌生,很安全。
其中意味只有别山月自己才懂得。
月清冷,洒在他身上是熟悉的闲适,每每到此刻,他才能放下一身的倦意。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养成的习惯。
一百多年了,还是无法改变。
“掌门。”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别山月脸上的平和眨眼间消失殆尽,转过身,却又是不苟言笑的僵硬。
雨无正是见过别山月的七情六欲的。
在一百多年前。
在封云泽。
在别山月还是影奴之时。
可惜到现在那都是他累累的疤。
“何事。”别山月看着半跪在地上的雨无正,慢慢走回大殿。
“已找到北邙的马脚,就待掌门一声令下。”
“进来说话。”别山月随手一挥,厚重的殿门在雨无正起身走进的一瞬间合上。
“这不是我想听的,也不是你想说的。”别山月坐在大殿最高处。
镶金的主位莫名的凉。
算起来他也有很久都没正经在这儿坐过了。
雨无正抬眼看着别山月:“白泽已抵达北邙关。”
“这也不是你想说的。”
别山月脸上已经有了一层怒色,雨无正他当然是信任的,跟了他百年的人。
就是这说话的吞吞吐吐,让他大为光火。
“属下知错……”雨无正低眉顺耳,“是时候了,掌门。”
沉默。
“掌门。”雨无正又唤了一声。
“嗯。”别山月轻哼一声,声音里纠缠着疲惫,好像白云间睡着的野鹤,示意雨无正无需再提醒。
该动手了。
他自然是知道该动手了。
只是苦等百年不能擅动,蛰伏是消磨他耐心最致命的毒药,他能看能听甚至能分一杯羹。
就是不能站出来。
他变强了。
也变秃了。
光秃秃是他心里的荒芜。
“退下吧。”别山月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似是蹉跎岁月的老翁。
雨无正又是施了一礼,然后慢慢退出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又只剩别山月一人。
仿佛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薇草尚小,不可采撷。
苗圃成灰,为谁采撷?
……
身在北邙,白泽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就像又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日子。
朝闻道的气息充斥着冰冷。
在这里肯定埋藏着陷阱。
但他也只能踏入。
披好衣衫,白泽起身走到庭院中。
黑暗为北邙关平添了几分苍凉古意,值夜的弟子昏昏沉沉,抱着剑,倚在柱上酣酣入眠。
白泽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从身侧走了过去。
记得左面不远处有一个高台,亭子高耸,是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拾级而上,白泽每一步都走的很轻,怕吵醒做梦的魂灵。
更深露重,他的外衫只是凌乱地披着。
修士,可以无视寒冷和炎热。
可当白泽刻意散去了护体罡气,一阵风掠过。
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冷战。
吸溜。
终于走到高台。
高台很空旷,从左角的亭子可以俯瞰整个北邙关。
有人在月下舞剑。
白泽慢慢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月光还是剑光,颇为清冽。
一头秀发被风吹的肆意,月中人似是毫不在乎,衣袂飘飘,把山风鼓动得更大些。
勾勒似写意。
剑法如书法。
一蘸墨。
一饮血。
都是侠之大者的物什。
剑抛出,身形随着腾起,在半空接住,嚣张的山风裹挟而上,夜沏了一抹银河,锦衣流光。
白泽就安静地端详着,没有打扰的意思。
风中洒下的光点跃动,遥遥坠地。
就这分秒间,白泽恍然明白了白落寒的意义。
何落地无声。
何纯白寒冷。
恍惚间一舞毕,白落寒整理衣衫,却发现了凝望已久的白泽。
月下的白落寒是飘絮,是冷花。
白泽竟有些不敢靠近。
“师尊。”没有意外,白落寒走过来干干净净地行了一礼。
她并未穿外衣,应该只是着了睡觉的内里。
头发也是散开的。
“不冷?”白泽问了一句废话。
白落寒指了指不甚雅观的白泽:“师尊不冷?”
干笑两声,白泽坐在亭子边缘。
“师尊也睡不着吗?”白落寒走得更近了,白泽才看清她手中原来不是什么剑,只是一根枯树枝。
随手丢掉树枝,白落寒靠在白泽坐了下去。
谜一样的气氛。
“明天就要准备祭礼了。”白泽抬头看着月亮。
“师尊在顾忌什么?”白落寒微皱眉头,“我们在北邙入住,不代表师尊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吗?”
摇摇头,白泽长舒一口气:“我们只是给褚孤生下了一个套,还不知道他会不会跳下去。”
沽酒的藏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诱惑极大的。
白泽不相信别山月他不眼馋。
即使是朝闻道,都不一定能拿的出藏在沽酒那破败的藏经阁里的东西。
那是师祖白月山亲手布下的,从破镜四阶到重圆十阶,是一个后辈怎么看都不可能完成的作业。
就好像小学六年级毕业,翻着高一的五三。
没人知道白泽只是在下空头支票。
铁衣娘娘没能带走沽酒宗最深的底蕴,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世人都在等着分而食之。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谁来起这个头?
静庭司做了表率,却还是欠些火候。
因此还背上骂名。
不背骂名又能得到沽酒底蕴的方法,很多人都在尝试。
白泽今天许给了褚孤生,明天就能原方不动许给别山月。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褚孤生更好糊弄一点。
蜜糖味儿的毒药。
说到底还是毒药。
就看褚孤生有没有这个胆量真的背叛别山月,背叛朝闻道。
白落寒见白泽半晌都没有后话,也不再问下去。上了这岐黄山脉,她便是和白泽绑在一起的。
无论她有什么目的,无论白泽信不信任她,她都要和白泽一起度过这关。
“走吧,我们回去。”
白泽起身,白落寒跟着起身。
“你就把卿九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睡得死着呢。”提到卿九,白落寒唇角勾起的便都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