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胥绾月这几日逍遥得很。除了头天早上醒来后发觉自己头疼欲裂……猜想或许是自己在喝酒喝断片后,撞到什么地方了,也就没有在意。
这段时间在天香楼待着,没有了平日里那些可疑的宫人近身伺候,她反倒过得更舒心了,连传奇都洋洋洒洒写了大半本。果然写书时无需再躲躲藏藏,这灵光就跟山泉似的蹦出来,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胥绾月每日早起写书,过了晌午便同太子他们一道去演一场荒淫的戏。
但这天香楼里的男色在太子眼中实在庸俗,毕竟东宫里的宫伶都由他一手栽培,各个样貌举止都甚合他的心意。到了这天香楼,眼见形形色色的美人,反而令他觉得有些无趣。自第二晚后,就连笑脸都不摆了。左右也没人会把客人对自己的服侍不满意一事说出去,他就也不费这心思做戏了。
而李真这位闻名应国的浪子不知是怎么了,近来倒像是对女色失了兴趣,反而总和太子凑在一道说话。每每天露了夜色,便和太子吵上一架,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只留胥绾月和罗玉刹二人被花团锦簇。
他二人是扮作侍童来服侍“少爷”的,因“少爷”同李真二人性情着实古怪,一众美人便把火力集中在了胥绾月和罗玉刹身上。
要说美人们投怀送抱,胥绾月自然很是喜欢。嘴里吧唧吧唧吃着茶点,搂着美人说起自己写传奇时的种种构思。美人们毕竟是风月场老手,时常轻笑着夸她才学出众、眼界非凡。胥绾月听了很受用,便多喝几口他们递来的名酒,想着反正是太子埋单。如此,不一会便醉倒了。
大概这些美人也知道罗玉刹被骊姬钦定了,也不想着抢人,只想从胥绾月处多赚些酒水吃食钱了。
如太子所愿,这流言传得着实快。本来李真先生出现在天香楼便已轰动了整个京城,有不少富家子弟排队来求字。又听闻李真先生是同名断袖挚友一道来的,便有不少人猜想那名挚友是当今太子殿下,毕竟在关于李真的诸多传言中,也只有这么一位挚友可以让两位侍童都打扮得如此富贵如此招摇了。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位美人从胥绾月随口提及的话中猜出了胥绾月便是卓文先生,于是关于李真的传言便又多了一条——李真先生同卓文先生也是挚友。
闻言者皆感叹:风流之人果然只和风流之人做朋友啊!
至此,天香楼荣登应国花楼榜首,不仅有舞技超绝的骊姬坐镇,更是令应国上下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好女色的李真与好男色的太子殿下驻足,还有写尽世间风流事的传奇作家卓文先生在此取材……
应国上下男子皆视这重开后的天香楼为神话,无不心生向往。
不出几日,天香楼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林恩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厚着脸皮让李真留了墨宝,才心满意足地放他们走。
不过好在李真劝他莫要张扬,他也全数听进去了,不日便取下了长廊上明示心意的字画,换上了重金搜罗来的李真先生真迹。
2
与胥绾月的逍遥不同,廖昭颜自从见了李真便开始浑身不自在。那日强颜欢笑地陪胥绾月庆生,最终实在是扛不住这心神忐忑的折磨,便先行告退了。谁知回了春怡殿后,越发坐立不安。晨枫见太子侧妃如此心焦,也不知该如何缓解,只好把胧月从卓华殿请去,陪廖昭颜聊天打牌。
廖昭颜没法将事情真相告诉胧月,但一想到李真又倍感煎熬。胧月哄了好半天,她才算是睡下了。却又扎扎实实地作了场噩梦,半夜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一开始她梦到的是今年年初,自己在庆生宴后去找父王的情形:她娇羞地求她父王,想要嫁给那位从不缺席平淮王府宴会的公子。
她听闻他是当今圣上的血亲,却从不知他姓甚名谁。她不敢问,她父王亦不会告诉她。
说来还是在为胥绾月庆生时,她才知晓那位公子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李真先生。
没成想,梦里她父王竟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于是她顺遂地同李真结婚生子,时光也便温和地拂过。
一日,廖昭颜抱着孩子坐在榻上,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夫君归来。
但她满心欢喜盼来的却是提着剑、满身血污的李真。
她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杀了二人的孩子,又将剑直直没入她腹中:“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她就在李真发狂般的咆哮中惊醒了。
好在只是作梦,虚惊一场。
廖昭颜安慰着自己,再度躺下身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梦到底只是梦,就连前半段的美梦也不是真的。
那日她庆生宴结束,确实想向父王求这一桩婚事。只因平淮王疼爱她,不想她被狗皇帝赐婚,曾许诺终有一日她会与如意郎君成婚。而这日廖昭颜在庆生宴上确认,自己今生非李真不嫁。
和梦里不同,她那晚并没有进入父王房中,因她正欲推门而入时听见了父王房内传来争执声。
“殿下还是不要再来了。与殿下的恩怨,小王一日都没有忘却过,不必劳烦殿下回回亲驾,以此警醒。”是她父王的声音,语气恭敬又沉重,与平日待她时的温柔完全不同。
而回应他的声音却让廖昭颜大吃一惊。
“我又如何知晓?平淮王喜宴请四方,李某只好身体力行,时时刻刻提醒着点平淮王才是。”是李真。
异常的冷酷无情,和她印象中亲和的李真天差地别,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殿下须知凭国倾覆早已是定局……人尽皆知!那凭国兴帝的兴并非兴旺的兴,而是尽兴的兴啊……”
“平淮王是在怪罪李某,将此事迁怒于平淮王府,实在太过无理?”
父王和李真似乎在讨论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廖昭颜莫名觉得恐惧,想立即逃离此处,却又不知为何始终迈不开脚步。
她听见李真冷哼:“兴帝暴戾,他毗王谋反就有理了吗!”
李真此时的声音尖利非常,廖昭颜在门外听着都被吓得一颤。
她父王颤巍巍答道:“即便没有毗王,百姓起义也是迟早的事。凭国朝政割裂,权臣也……”
“那与我父王何干!与我母妃何干!亦与兴帝众多子嗣何干!”李真怒吼着打断了平淮王,语气中甚至有了发狂的意味,“那狗皇帝杀了兴帝,你胞弟廖仲山却屠我满门!如今我要屠尽你平淮王一脉也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
她听着李真的咆哮,双眼不自觉地溢出眼泪。
自己与李真之间原来隔着如此沉重的国恨家仇,她却从未知晓。
无力感令她手脚冰冷,脑中嗡嗡作响,疼得她几近窒息。
平淮王叹息:“倘若殿下真忍心如此,也不会至今未未向我王府动手,而只是出席我府上宴会了……当今圣上于我也有丧弟之痛。待我替仲山报仇雪恨,殿下再取小王贱命以解心头之恨也不迟。还望殿下能放我家老小一条生路……”
“等你得手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我见你都失手了三回!时至今日你还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李真说完便奋力推开门,迎面撞见了泪流不止的廖昭颜。
他只驻足了片刻,便冷着脸从廖昭颜身边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