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盂兰盆节的正日子,他们夫妻一早起来,陪着林太妃进祠堂祭祖,供茶饭,烧纸钱,晚饭后,出了林太妃的院子,江东离小声问她:“”要不要去江边放水灯?“”沈嘉柔睁大了眼睛,看看他深潭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也笑着点头。
江东离让人备车,带着沈嘉柔、青芷还有几个小厮出了王府。马车很宽敞,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只是笑笑都不说话,沈嘉柔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路上行人很多,手里大多拿着水灯、香烛纸钱。又走了一段,已经可以看到江边的人流和江水中飘着的水灯的亮光。
到了江边,江东离叫人停了车,沈嘉柔扶着他的手下车。
他们两个走在前面,青芷和阿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幽暗的江面上,缓缓地飘了无数的河灯,暖黄的灯光和微红的灯影把江面照的明暗不定,远处模糊的人声和水声交杂在一起,说不出是忧伤还迷茫。沈嘉柔突然想起那句话,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大概一切都是虚妄吧,就像自己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沈嘉柔不由地叹了口气。
江东离看看她,沈嘉柔笑了笑:“我是在想,现在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那你希望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我不知道。”
江东离看着她,“如果你想不清楚,不如吃一杯赵州茶。”
沈嘉柔挑眉看看他,他笑:“不论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饥了吃饭,困了睡觉。”
沈嘉柔笑着点点头,昏暗的灯火里,江东离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什么灿若星火闪过,他呆了呆,只觉得眼前穿海棠色交领襦裙的女子就如同暗夜里的一朵盛开的海棠,让他舍不得移开眼睛。
两个人站在水边,江东离吩咐阿和拿过来两盏灯,一盏递给她,一盏自己拿着,对她说:“我信奉心到神知,所以并没有写纸笺,你若是想写,备的有现成笔墨和纸笺。”
“不必,我也是一样的。”沈嘉柔轻声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月色下只觉得他眉目俊朗,身材挺拔如松,似乎分外值得依靠。
两人把两盏水灯放在水边,看着它们摇摇晃晃地慢慢漂走,先是聚在一起,然后又被江水吹得分开,沈嘉柔双手合什,微微低语,江东离负手而立,神色平静,默默看着江面。
良久,沈嘉柔幽幽地说:“这水灯我是放给我外祖母和母亲,母亲去得早,所以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外祖母也从未谋面,但是她在千里之外,救了我的命,先是送来了青芷,青芷在我身边不仅照顾我,还救过我几次命。她老人家又在临终送来了银两,救我们全家于危难。所以她送的手镯,我带着从未离身。”沈嘉柔抬手给江东离看,月色明亮,江东离只觉得玉臂清辉,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握她的手,可是中途又轻轻放下。
沈嘉柔并没有察觉,看着江面突然转头:“快看,那两只灯又在一起了。”远远的,那两只被江水吹得分开的灯,又被水波吹得凑在一起了,仿佛被粘在一起,紧紧贴着一起漂得渐渐看不见了。
又看了一会儿,两人慢慢走回去,上了车。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马车走了起来,江东离轻声说,“我猜刚才你心里想的是这句话。”
沈嘉柔吃惊地转脸看着他,他淡淡地笑,“你闲来常去书房抄经,这句话只怕常在心头闪过。”
“王爷相信鬼神吗?”
“也信也不信,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世间的事,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沈嘉柔很想问他,你谋的是什么?可是却不敢开口。
江东离看着她,食指轻叩车内的案几,仿佛等她问似的,沈嘉柔却转头看窗外,一言不发。
“阿宇要出征了,苏大将军增援虽然稳住了局面,但是还是不太乐观,阿宇主动请命出征,这一次皇上准了。”
“你觉得他有几分胜算?”
“我觉得除了我们和蛮族真实的实力之外,还要看皇上想不想让他赢。”
沈嘉柔看了看他,心说,“你们还真是天生的玩政治的。是呀,如果江济宇胜了,那朝中的局势岂不是也要跟着有变化。”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轻声问:“听说,羌族聚居在九顶山附近,各个能歌善舞,能征善战,王爷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
“我还要花点时间谋算下,若是现在只有五成多一点。所以现在蓝鹰只是在做准备,并不曾有动作。”
“能不能怀柔呢?”沈嘉柔心说,我们那个时代可是少数民族一家亲,打仗什么的太不好了。何况那个九顶山明显是易守难攻。
“怀柔?我需要一个契机,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缘?”
车里一时沉默。江东离笑着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机缘?”
沈嘉柔心说,我们还没那么熟。她客气地低头小声说:“妾身愚钝,不懂这些,自然不好意思多问。”
江东离若有所思地看看她:“”小柔,明日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王爷雅兴自当奉陪。“”她颔首。
不知道是不是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沈嘉柔睡得很不踏实,虽然睡着了却一直翻来覆去。江东离支肘在黑暗里看着她微皱的眉头,轻轻地用指尖虚虚点点她的眉心,怕吵醒她,并不敢碰到她,她翻身朝里睡了一会儿,待他躺好,她却翻身回来,慢慢凑过来用额头抵着他的肩头睡熟了。江东离悄悄笑了,沈嘉柔常常睡不安稳的时候就会凑过来靠着他慢慢睡熟,他一直担心她睡醒了发现下不了台,又要闹着分床,好在他起得早,每次不等她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沈嘉柔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图书馆,在看一本厚厚的佛经,那上面没有一个字自己认识,可是好像每一个字都很熟悉,她捧着那经书看了又看,她在睡梦里好着急。突然有个声音轻声说,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可是这明明不是一本金刚经呀,再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是金刚经,那些字都变得认识了,她渐渐安心起来。
第二天早起,沈嘉柔还在想昨天的梦,以前一直会做考试考不出的噩梦,好大一张卷子,每个字都不认识,急的一下子醒了,昨晚居然变佛经了,她哑然失笑。
下午江东离回来的时候带了江济宇给她的信,自从嫁过来,她为了避嫌很少给江济宇写信,只写过一封也是一堆无可指摘的客气话,私底下倒是让青芷去胭脂店问过几次他的情况。江济宇并不觉得自己需要避嫌,信里先是骂她小没良心的,嫁过来几个月就只写过一封信,又说自己要出征去了,让她不要挂念,说江凌燕已经因为担心哭了好几回了。信末说,知道她最爱财,让人送了5000两银票给她,让她买点胭脂水粉,把自己好好打扮打扮,免得江东离将来和离的理由是她不事装扮,太难看。
看到这句沈嘉柔有点担忧地看看坐在对面的江东离。江东离看看她神色,放下手里的书,“是不是阿宇又毒舌了?”
“他一向这样,可是好端端地让人送了大额的银票给我,不太好。”沈嘉柔摇摇头。心里说,怎么感觉去了就回不来,临走还担心自己没钱用,要安排后事的感觉。
“阿宇跟我提起过,说你最爱财了,还跟我说要多给点月例银子给你,免得你不高兴。”江东离似乎没觉得什么不妥,神色平静。“给你,你就收着吧,不用的话,将来等他回来再还给他。我这边叫人送了几个能歌善舞的丫头给他,让他带在身边伺候,你的回信若是来得及,就叫她们一起带过去。”
沈嘉柔看看他,点点头,原来江东离跟她一样担心江济宇,只是不说破。
“我把玲珑和如意送给你吧,你若是要出门逛逛就叫她们贴身陪着。免得带着一队军士你不自在,那些人也不敢跟得太近。”
想到又可以出门逛吃逛吃,沈嘉柔惊喜地拉着他的手臂,“当真吗?”
江东离笑着点头,“自然当真,不然阿宇给你这么多钱,岂不是没地方用去?”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悄悄松开了手,“可是要去马场这类远点的地方,还是我陪着比较好。”他补了一句。
沈嘉柔点头如啄米,终于可以自由出门了,看起来和他达成同盟,配合管点家事还是很有好处的呀。
有了好处,沈嘉柔想起昨夜答应他要手谈一局,所以马上很殷勤地招呼丫头们摆棋盘。沈嘉柔的棋风轻灵多变,而江东离则很沉稳,沈嘉柔几次突围都被他拦住,她想起前几天棋谱上新学来的招数,如法炮制,倒让江东离有点吃力,两个人的棋子胶着在一起,居然是不相伯仲,天色渐暗,沈嘉柔有点不耐烦了,抬头看看对面神色平静的江东离,他全然不觉,捻子不语,专注地看着眼前棋局,良久才落子。掌灯时分才分出胜负,最后居然是她险胜了一子,她自然知道江东离看出她求胜心切,故意放水,所以笑着道谢:“多谢王爷手下留情。”江东离客气道:“小柔棋艺精妙,本王佩服,况且本王有疾,本王好色,美人在前,自然是赢不了的。”
她知道他用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典故开玩笑,倒是心念一动。
用了晚饭,她说:“王爷今天让了嘉柔一局,作为回报,嘉柔想讲个故事给王爷听。”
江东离点头:“若是有好故事听,后面几天每天都输一局也使得。”
丫头们听说王妃讲故事,都凑过来听,连翠珠、翠兰几个也站在门口等着。沈嘉柔还没讲就先笑了,“你们这么多人听故事,感觉我成了说书的,等下让青芷拿盘子来,每个人先收100文再说,王爷身份贵重,最起码要收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