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如霜的残月,没有星斗的夜愈发深邃、冷然。
这是一家在城市远郊的工厂,荒芜多年的残垣断壁显现出一片萧条与肃穆,惨白的月光为万物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冬季干冷的寒风吹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干涩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在一处拐角的阴影处蜷缩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她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脸上戴着冷黑的面具,手中一把沾满血迹的短刀闪烁着阴冷的寒芒。
她肩膀和腰间已经被刀锋刺破,刀口并不大,但是很深,即便她已经为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是伤口处还是不断渗出殷红的鲜血。
她调整着自己凌乱的呼吸,故作平静地躲在墙角的阴影处,仔细聆听着墙后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手里握紧了那一把薄如蝉翼的刀锋。
她的名字叫墨狐,是组织赤风的一名杀手。而在墙的后面就是她的对手,是另一个组织九尾狐的一名女杀手。那是一个跟她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一个一直以来被她模仿的女人、也是就本次行动她要刺杀的目标。今晚本应该是她刺杀那个女人,没想到却被隐藏于暗处的对手出其不意的奇袭抢占了先机。
那个女人的身手很好,从墙后突然窜出偷袭了她,虽然她很快变便反应了过来,立刻提刀格挡,但是还是被刺伤了。她身上的伤并不致命,但是之前短暂的交手和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她,她几乎没有赢过那个的女人的可能。
只是她不明白,那个女人明明有直接杀死她的机会,但是却只是刺伤了她,却没有杀死她。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墨狐屏住呼吸,目光如炬,身子微微弓起,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
她知道,要想战胜她的对手,只有通过奇袭。
一个黑影仿佛一阵微风轻掠过墙角,没有丝毫的犹豫,墨狐便像一支离弦的箭飞一般地冲了出去,刀锋带着凌冽的风声呼啸着刺破空气,直直地刺向那道黑影。
那道黑影闪身躲过墨狐的刀锋,然后再是一刀刺向她的身体。
面前寒芒一闪,墨狐早已料到了对手的招数,她先是一个向后的假动作,然后在黑影提刀进攻之时闪过对手的锋芒,举刀再刺。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次她的对手竟没有躲闪,而是任由她挑破了自己的衣服。
墨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黑影,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而就在这短暂的迟疑间,那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一脚踢飞了墨狐手中的刀锋。
墨狐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她还来不及格挡闪避,对方便一拳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正当她被打得向左边跌去时,紧接着,一记肘击又重重地撞在她的胸口。
墨狐喘着粗气,胸口气血翻涌,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嘴里一甜,猩红的鲜血便从她的嘴角渗了出来,殷红的血迹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流淌了下去。
她匆匆地用手擦掉蜿蜒着流到脖子上的鲜血,跌跌撞撞地扶着身后的墙壁勉强站定,但腿上突如其来一阵冰冷的痛感让她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道黑影来到了她的面前,轻描淡写地拔出了插在墨狐左腿上的刀刃。
而直到这时,墨狐才看清了那道黑影的面容。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映入眼帘,没错,就是这个女人。仿佛照镜子一般和她一模一样的五官,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双沁凉如水的眼眸,一对英气逼人的剑眉,右手手背上上一个栩栩如生的火凤纹身在月色下闪耀着冷黑的光芒。
她的对手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冰凉得不带任何感情:“你是谁?”
墨狐敛起眼眸躲避着对手的目光,紧咬嘴唇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慌乱地扶着身后的墙壁试图让自己站起来,只是腿上钻心的疼痛又让她重重跌倒,试了几次终是徒劳。
对面的女人轻描淡写地抬起刀锋,轻轻地挑开了墨狐脸上的面具,立刻,冬日凌冽的寒风仿佛刀割一样刮在了她的脸上。
那女人轻轻地转动刀锋,墨狐感到冰冷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轻轻地磨挲翻转,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她不知为什么对于眼前这个自己模仿了很多年的女人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未知和恐惧,她的声音颤抖着,在干冷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墨、墨狐……”
刀锋抽走了,对面的女人对着踹了墨狐腿上的伤口狠狠地踹了一脚,墨狐闷哼了一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是伤口处剧烈的痛苦让她的大脑清醒了过来,她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脑中飞快地思量着反击的对策。
面前的女人抓起墨狐的左手,扯掉了墨狐手上的黑色手套,拔刀在墨狐纤白的左手手心轻轻地一抹,将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滴在墨狐的右手手背上。
在月光下,女人半眯起的眼眸中一道精芒如一道耀眼的流星一般飞速地轻掠而过。
在墨狐右手的手背上,她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执着追寻的东西,那是一个在鲜血中逐渐显现的纹身,黑红的鲜血在墨狐的手背上汇聚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在月光下泛着冷黑的光芒。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沾满鲜血的手背上也有一只冷黑的火凤,栩栩如生,两相比对,竟与墨狐手上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一道迷茫在她那双沁凉如水的眼眸中轻掠而过,如同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撕破了她眸中长久以来如镜面湖水般的平静。
在那抹稍纵即逝的迷惘消失之后,她抬眸望向墨狐。墨狐的脸与她的脸惊人的相似,从五官到眉目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神态上有着轻微的不同。
突然之间,仿若电光一闪,她感到一切都豁然开朗,她明白了赤风此举的用意,面前的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墨狐其实并不是来杀自己的,她只是被用来要挟自己的工具而已。
墨狐存在的所有意义只有在今晚才会体现,而今晚之后,墨狐便会成为一个被用过了之后被随意扔掉的牺牲品。
“你为什么要扮演我?这个纹身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狠狠地捏起墨狐的下巴,把刀锋抵在墨狐的胸口,冷声质问道。
她想从墨狐的回答中证实自己的猜想。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四目相对,墨狐竟是扬起头轻轻地笑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意思……嗯!”
没等墨狐说完,她便蹲下来,那双敛去所有情绪的眼眸中依旧是没有一丝波澜的平静,只是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冷冽的杀机:“回答我的问题!”
墨狐抬眸冷冷地看着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胸口又逼近了几分的刀锋,笑得轻狂:“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的……嗯!你休想!你……嗯……”
她用手上锋利的刀锋慢条斯理地剜着墨狐腿上的伤口,刀锋上猩红的鲜血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墨狐的身体因为忍受着剧烈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她喘着粗气,用力扬起头望向面前这个不断折磨着她的女人,眸中盈满了狡黠与狠戾,但是清秀的脸上却还是挂着不以为意的浅笑:“你折磨我吧,相信我,你不会从我的嘴里得到任何消息的……今晚赤风会把九尾狐全部歼灭,一个不留,一个不剩……”
说到这里,墨狐轻轻地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让这句话稍稍沉淀一下,“放心吧,你不会杀我的……因为假如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九尾狐会被全部消灭,你从今往后便是孤身一人,赤风会很快找到你的,你需要我做你与赤风对弈的筹码……”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轻笑着的墨狐,突然也有点想笑,眼前的这个女人说得如此信心满满,胜券在握,殊不知到头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对于赤风的价值。或许在以前,墨狐是赤风整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今晚过后,墨狐在赤风的眼中便会变得一文不值,可有可无。
今晚,注定是一场她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恶战,并且,她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但是这场恶战显然是赤风计划之中的,而这场恶战的发生就是掩盖在赤风今晚行动消灭九尾狐这场行动之下的真正目的。
只是这个活下来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因为今晚之后,这个活下来的人会很快取代另一个人,或者说,变成另一个人。
轻轻地,她拔起伤口处的刀锋,然后,手中的霜刃猛地插入了墨狐的心脏。
寒芒一闪,刀锋尽数没入其中,只留刀柄在外,殷红的鲜血在墨狐的胸前渐渐荡漾成一朵暗红色的鲜花。
墨狐的尸体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她平静地蹲下来,拔出刀锋,脱下了墨狐身上的外套,然后又用刀锋挑开了她的内衣。
她穿上了墨狐的外套后,又戴上了墨狐的面具和手套。她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地上墨狐全身赤裸的胴体,墨狐的身体上伤痕斑驳,那些伤痕的颜色有深有浅,长度也长短不一,仔细望去,仿佛是意料之中,又仿佛是出乎意料,她看到了墨狐的脖子上有一根纤细的红色丝线。
她轻轻地取下红色丝线,发现原来那是一根项链,只是项链上的挂坠让她心中一惊。
那是一块赤色的玉石,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
玉石的纹理清晰,质地坚硬,脉络流畅,放在手中冰凉如水。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一块好玉,但是她知道,这块玉,是假的。
因为她有一块和这一模一样的玉,那是她父亲亲手送给她的,那块玉比起这块玉色泽更为温润,包浆更为圆滑,线条也更为流畅。
她故作平静地把玉放进口袋,然后她蹲下来,开始解剖墨狐还尚有温热的尸体。
锋利的刀锋轻轻划开墨狐的肌肤,细密的血珠从如霜般银白的刀刃下渗了出来。
这时,墨狐放在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墨狐,墨狐,我是萧鹰。任务完成了吗?”
她双眸一掠,镇定地答道:“萧鹰,我是墨狐,任务完成。请求下一步指示。”
萧鹰的声音冷冰冰的:“墨狐,前往清云路,刺杀九尾狐首领程煜安。”
“收到,立即前往,墨狐保证完成任务。”
她的眸中一片冷凝的清辉,果真像她想的那样,墨狐不过只是一个赤风用来威胁她的筹码罢了。
对方既然现在要她去执行任务亲手杀掉自己曾经的上级,便是在试探她是否真心归顺,也是在警告她,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赤风的监控之下,不要轻举妄动。
一道黑影掠过苍茫的夜色向清云路行去,奔跑中她低叹一声,抬眼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她的心情早已不像往日杀人时那般平静。
不仅仅是因为那块足以以假乱真的玉,更是因为她知道,因为手上的纹身,因为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她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斗争旋涡之中。这个局,很大,大到令人不敢相信,而赤风和九尾狐的火并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罢了,更多的人,在观望,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出手,因为一旦出手,就必须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因为输的代价,是死。而在这个局里,她已经处处受制,身不由己,在她注定无法洞穿的暗夜之中,也将掀起一场权利、金钱斗争的血雨腥风。
恍惚间,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十年前大雪封山的长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消失在苍茫的风雪之中,只留下了记忆中她所眷恋的那一份温暖。
她仿若一片柔软的冷雪,穿行于凌冽的寒风之间,只是再也寻不到了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背影。
“浩霆哥,你还记得吗,十年前那场被人安排的见面。那年的长白,本应是我留住你,但是阴差阳错,却恋上了你。十年了,浩霆哥,你还好吗?我希望你好好的,平平安安,能够快乐、幸福,只是你无论逃得多远,或许都逃不出这个迷雾重重的局,都逃不过自己的命运和责任。我多么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我或许就可以保护你了。”
“曾经我说过我要当一名正义的警察,但是现在被迫地成为了一名暗夜中的杀手。如今,我带着假面具来到你的面前,你还能认出我吗?你会恨我欺骗了你吗?”
“只是,已经十年了,或许,你也早成了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