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派出所，程浩霆正在写汇报材料。

这时，感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凌乱的黑发下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如刀削般锋利，漆黑的眼眸中锐利深邃，但那种隐隐含着的不羁却与身上的警服格格不入，他就是程浩霆警校时的同学兼死党易天灏。

“浩霆，所长李义磊让你过去，据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找你。”易天灏漫不经心地说道。

程浩霆点了点头，起身走进了所长的办公室。

派出所所长李义磊见程浩霆进来，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小程啊，我听说你前几天报案说你目击了一场凶案，是这样的吗？”

李义磊见程浩霆点了点头，便继续道：“那你有再见到嫌疑人吗？她有没有再来找过你？或者是出现在你的身边？”

程浩霆听着皱了皱眉，仿佛是在思考。

李义磊见程浩霆不说话，便继续道：“小程，好好想想，想到了马上告诉我，这非常重要。你也是所里的警员，我们都是自己人，我现在可以把底交给你。你报案的那凶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叫墨狐，是杀手组织赤风里的一个杀手。”

程浩霆双眸一掠，他有些震惊于李义磊的话，因为按照墨狐那天晚上的意思，她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李义磊好像没看出程浩霆的异样一样，继续道：“我们已经把这个案子与其他的几起案件并案。这起案子虽然你是人证，但是她现场处理得都很干净，没有留下指纹、鞋印什么的证据，而且监控都被她销毁了。单凭你的口供没有办法把她定死，所以我们要想结案，必须抓住她，并且拿下她的口供……”

李义磊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道倩丽的黑影猛然间仿佛在他的眼前如一阵风般一掠而过，他想起了墨狐，想到了那个美丽玲珑的女杀手，想到了与她的几次相遇，想到了暗夜里那道矫健的身影，想到了她后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到了她黑色面具下的神秘，想到了她那双沁凉如水的眼眸……

如果李义磊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很显然，墨狐已经被发现了。但是即便墨狐在现场留下的证据可以证明案子是她做的，警察也很难抓住她。但是他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那就是在他的家里。每次受伤时，她都会出现在他的家里，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这无疑是她的一个致命的弱点。警察假如在他的家里守株待兔，那么抓住她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只是，他舍得吗？

他知道他们是争锋相对的一黑一白，他更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永远不可能修成正果的，只是当他真正走到了必须要做出了断的十字路口时，这曾经他清清楚楚的一切却成为了他做出选择的羁绊，却让他变得举步维艰，却让他感到难以抉择了。

他爱她吗？他当然爱。

只是他对她的感觉，是暧昧的，是微妙的。

他对墨狐的爱不同于他对顾青瓷的爱，他会担心顾青瓷，会保护顾青瓷，会安慰顾青瓷，但是墨狐不需要他这么做。

他和她的感情有着偷情的神秘和刺激，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但是他在乎她，他希望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他能够在她的身边，能够帮助到她。

她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她的生命中没有家，没有爱，也没有温暖，她永远都是那样冷冰冰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仙子，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停下脚步；但是她也像冬日里柔软的冷雪，强大却又脆弱。

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名字，也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有一个代号，叫墨狐。

她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她注定一生只能在这个世界灯火阑珊的角落苟且偷生。

他和她不在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黑暗、现实、残酷，暗流涌动，充斥着血雨腥风。

他也不知道他对于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她在黑暗中潜行，他不能介入她的世界，也不能看见她，触碰到她。

对于她，他没有那种占有欲，他只是在乎她，他只是希望她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他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

她太强大了，她强大到可以去杀人，强大到可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强大到可以在刀光剑影之中明辨是非，可以在一场场血战中全身而退。

但是，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满身血污？

他看到的是一个强大的墨狐，但他眼里的她强大到让人心疼。

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杀人，也不得不时刻提防。

血雨腥风的残酷和孑然一身的孤独磨光了她脸上的悲喜，只剩下了她那沁凉如水的眼眸中那一片深邃的不为人知。

有的时候，他真的好害怕，他害怕她会像墨雨菲那样被人推入深渊，从此在他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义磊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前几个案子她都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人证物证，所以你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我想那天夜里，她已经发现你了，然后她会出现在你的身边，找机会，杀掉你……”

“找机会，杀掉你……”

程浩霆的心猛地一震，他报案了之后，她的确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难道，她已经发现他了，她是在找机会，杀掉他吗？

她难道是为了自己不被杀掉，而想要杀掉他吗？

忽然之间，顾青瓷那动人的笑颜仿佛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他想到了他心爱的青瓷，他想到了他与她之间的浓情蜜意，渐渐地，他那颗已经变得柔软的心又慢慢地坚硬了起来。

他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

——对不起了，墨狐。

我要活下去。

程浩霆抬起头，对上李义磊殷切的目光：“所长，我想到了，那次之后，我还见过她。”

-

夜色沉沦，他孑然一身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婆娑的树影稀疏杂乱地投在地上，他一个人孤独的影子被路灯温暖的光晕拖得很长很长。

他低着头，目光涣散凌乱，紊乱的呼吸和着沉重的脚步声让他更显得颓废失意。

其实他真的不想出卖墨狐，真的不想割舍与她的情感，他真的不想。

但是他是警察，她是杀手，他们永远都站在对立面，他们永远都是狭路相逢的对手，他们永远都是争锋相对的一黑一白，他们不可能、也不能有感情，即便有了，这样被禁忌的爱情如果继续下去只会将他们拖得越来越累，让他们陷得越来越深，却不会有真正的结果。

所以，他和她，当断则断。

而且，为了活下去，这也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是他，亲手把她，推入了深渊。

他即便知道自己做了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但是他空荡荡的心里仍盛满了对她的惭愧与歉疚，那种强烈的负罪感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爱她，却不能护她周全，不但如此，他还要不遗余力地松开她，她于死地。

深邃的夜幕上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惨白的月色混和着朦胧的星光在光洁的柏油马路上洒下一片寂寞的璀璨。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来，他竟感到了刺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