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灼起身跪在萧君彦脚边,轻轻抬手将他肩头的衣襟掀开,又从底柜寻了伤药和包扎的棉布,仔细的包扎起来。
他的肩头已被匕首扎破,虽不大,却也极其骇目,深可透骨,此时血肉模糊、勾连在一起,可见方才她想杀杨溯的心思有多坚定。
阿灼目不转睛的替萧君彦处理伤口,眸中渐渐浮出一股坚毅的光芒——她发誓,早晚有一天,这个男人欺负她的,她都要讨回来!
见阿灼并未多问,便知晓车驾的底柜会有药物,萧君彦眸色一漾,他向来喜欢聪明的人,有些话不用多说,对方便已能自己揣摩出来,况且她曾在李府受了很好教养,这些琐碎之事办起来倒也甚为得力,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助手,无论是她的聪慧灵透,还是简单缄默,都很趁他心意,若是,能在听话点就好了.......
萧君彦如是想着,凝视她的目色中便渐渐晕染起一抹舒缓与温和来,仿佛在凝视着一件珍宝,让她恍惚以为是错觉,这个男子,如冰山一般的男子,怎么会对着她流露出那种温和的情愫来?
阿灼包扎的手很轻,一时弄得萧君彦痒痒的,肩头起了一层颤栗,旋即不自在的别开了头。
阿灼看出了他的窘迫,故意报复似的,又将力度放轻了些许,凉凉的指尖滑过他温热的肌肤,若有若无的蹭着,让他登时别扭起来,耳畔渐渐染了一层霜雾似的,泛起了淡淡红晕。
阿灼冷冷勾唇,讥讽一笑,果然,男人都是这样,面上再清高,也不过如此。
但是阿灼却因此看到了自己对付他的一点价值,至少她是个女子,男人对于女子,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她曾对自己姣好的容颜不屑一顾,那是因为她有阿煜,无论美丑,阿煜都不会嫌弃她,可是如今,不是了,她需要用自己仍有价值的东西来学会保护自己,那么,这张脸将会成为她最好、也最有用的武器,对付每一个贪婪不足的人。
略有黯然,只是,没想到,终究有一天,她会将阿煜视若珍宝的容颜沦落为以色侍人。
萧君彦默默凝视了阿灼半晌,忽而开口:“你把李宸煜葬在哪了?”
阿煜包扎的手顿时僵住,继而便有铺天盖地的泪水涌上,直逼眼眶,这次,她想忍也忍不住了,连扶着萧君彦衣襟的手都近乎在颤抖。
萧君彦也不恼,极有耐心的等她发泄情绪。
阿灼低着头,没有抽噎,只是任泪水淌下,然而那泪水便向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流不完,膝盖四周的地上都浸湿了一大片。
许久,许久,她才哽咽着开口:“我把他烧了,骨灰洒入了风鸣湖。”
“什么?”这一次,连萧君彦也惊住了。
不设灵堂,也不入祠堂,更无祭礼仪式,若不是此时李府已经不再,只怕李峋此时都要气疯了!
“阿煜不喜欢被关在底下,阴冷潮湿,他喜欢风鸣山的湖光与山色,喜欢自由驰骋在这天地间,喜欢听鸟叫的声音,喜欢闻杜若的香气......我只是,让他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继续活着......”
似乎说完这一句,阿灼再也控制不了,体内积压了许久的悲恸与哀伤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她伏地而泣,渐渐不能自抑,涕泪横流,哀恸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之前的故作坚强,之前的隐忍不发,不过都是她强忍的罢了,她想她的阿煜,想到要发疯,这一瞬,她再也不想坚强,只想放声大哭一次。
萧君彦看得不忍,徐徐伸出手来想要安抚一下,却被阿灼冷冷的伸手打开,她低低嘶吼:“别碰我!”
萧君彦僵住。
阿灼骤然抬起猩红的眸子,狠厉的看着萧君彦:“是你们!是你们杀了阿煜!你们,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萧君彦凝眉冷视,面上惊诧:“杀人......凶手?”
阿灼凶恶的眸中近乎要燃起烈焰来,死死咬牙:“不是你们还是谁?你掌管刑部,明明知道阿煜是被谋杀的!但你偏偏让阮执断了案只说阿煜是被车驾撞死!他怎么会被撞死!他是被暗杀!暗杀的!”
萧君彦皱眉:“本王没有!那案子还有待商榷,还没有盖棺定论——”
“够了!”阿灼赫然打断他未尽的话,目光凛冽的似刀片一般狠狠的刮着萧君彦,她泪流满面,却一眨不眨的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官官相护!”
“杀了阿煜还想借我之手除掉异己!”
“一个一个的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极尽恶毒的咒骂,让萧君彦骤白了脸庞。
原来此时,他在她心中已经如此不堪。
“阿煜.......我的阿煜.......我只恨我自己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那样清尘如玉的人不在了,全世界对最最她温柔的人不在了,从此以后,她就像一只孤鸟,将原本柔软的羽毛化作利刺,抵抗着周边的一切。
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再也不依赖任何人。
萧君彦沉沉的看着她的面容,渐渐的心间浮起酸涩而隐秘的痛楚来,如今她站在他身前又有何用呢,他们遥远的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清楚自知,她的心已死,同着那个叫阿煜的男子一同泯灭。
若真如此,他宁愿他们没有这第二次相遇,她依旧能快快乐乐的做李府的才女,他依旧守护着心底的那个梦。
世事无常,又何其残忍。
耳畔的哭泣声渐小,她依旧颤抖着肩膀,仿佛一只漂泊无根的浮萍,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然而不远处的马蹄声却渐大,似乎近至眼前,萧君彦掀起帘子一看,是杨溯的皇宫护卫军,正急匆匆的往相反的方向赶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
萧君彦微微皱眉,将脸藏在车帘后静静打量,然而这时,一旁的女子却是惊呼一声,厉声喝道:“杨溯的兵!”
说着,她竟要没命似的往外跑,萧君彦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她:“你去哪?”
“杨溯的兵!我要杀了他!”阿灼瞠目欲裂,如同疯魔了一般。
“你疯了!”萧君彦将她拉了回来,死死按在怀中,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是,我疯了......没有阿煜的日子,何其难过,阿煜,你为什么要丢下我!阿煜.......”双肩颤抖,她却已经没有了哀嚎的气力,只是不住的抽噎着。
半晌,阿灼才回过神来,狠狠的推开萧君彦:“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李府没了。”萧君彦不忍道。
阿灼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乎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这则消息。
李府没了.......
她连和阿煜赖以生存的地方、那个有着他们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杨溯的手笔!除了他,没人会对他们这样赶尽杀绝!
可是她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一切了。
阿煜没了,李府也没了.......
李峋虽然并不善待她,可因着阿煜却也不曾为难过她,好歹养育了她一场,终究没能逃过。
李府没了,她便连家也回不去了。
“哈哈哈,天大地大,竟然没有我的归处!”悲极而笑,阿灼竟然混杂着眼泪笑出了声。
然而那笑容却似针尖一般,一寸一寸的扎进了萧君彦的心头。
与其这样,他宁愿她大哭一场。
许是阿灼哭得麻木,连眼神也空洞起来,呆呆的靠在萧君彦怀里,不言不语。
萧君彦看得不忍,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样一个女人,半晌才低低道:“你若愿意,晋王府也是你的家。”
“我不愿!你们杀了阿煜!还想囚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的!”原本神情麻木的阿灼听此一言,骤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狼,恶狠狠的看向萧君彦。
“我没有!”这一次,连萧君彦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低低嘶吼。
“你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阿灼边哭边笑,衣襟乱成一片,连鬓角的头发也散落下来,渐至神思恍惚,有天昏地暗的眩晕袭来,可她不想呆在这个与他有家仇的男子身旁,一刻也不想!
持着仅有的意识,在黑暗来临之前,阿灼强撑起自己就要往车外跳去,被萧君彦一把拦住:“你疯了!杨溯连李府都敢动,你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他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是!我微弱如蝼蚁,那你杀了我好了!你和杨溯蛇鼠一窝,又有什么不一样!杀了我,你们便称心如意了!反正出去也是一死!被你带回去也逃不了!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阿灼声嘶力竭。
“我不会杀你。”萧君彦沉沉开口。
“呵,你见过天底下有那个贼人承认自己是贼的么!”阿灼抬眸,狠狠凝视着萧君彦,“你今日不杀我,来日必有后悔的一天!”
萧君彦对上她那双狠厉的眸子,竟然被逼的不敢直视,继而抬手在她脖颈处一敲,将她击晕,揽在了怀里。
许久,他此低喃道:“哪里也不许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不会让你再只身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