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时分,夕阳将萧君彦的落在地上的映影拉得顽长,亦将他原本就修长的身影衬得挺拔。
阿灼的房间门口,萧君彦的声音刚落,便紧跟着传来了晋王府管家周浔的声音:“王爷,您看这李姑娘醒了,怎么安排?”
萧君彦略略往后一瞥,见阿灼目色已有冷光打在他的脊背上,微微勾唇:“晋王府不养闲人,既然醒了,自然是干活了。”
周浔对萧君彦待阿灼的态度实在摸不透,一会儿视她如命似的差点为她杀了一众的太医,这会儿又让她干活,便问道:“那,安排在您房中?”
萧君彦一哂:“本王房中?本王房中的东西各个价值连城,稍有不慎碰坏了,十个她都不够赔的,你看她像干精细活的人么?”
周浔都快哭出来了:“王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萧君彦负手走去:“安排在外院吧。”
周浔讶然,旋即跟了上去:“外院?那可都是杂役干的糙活儿!”
萧君彦已然走远,望着府中一片碧绿的小潭,幽幽道:“那正好磨洗磨洗她的性子,再这么烈下去,对她没好处。”
周浔略有迟疑:“可那都是男子干的活,李姑娘好歹也是京都才女,磨墨的手啊!”
“磨墨的手......”萧君彦回顾着轻笑一声,“她那双手,可不止磨过墨,李宸煜文武双全,顺便把她也培养成了京都第一才女,能只教她文,不教她武?”
见周浔仍有顾忌,萧君彦又道:“她那双手,虎口和掌根处都有厚茧,显然是练过剑的,想来体力也是不差的,大着胆子用吧,好好磨磨她的锐气,本王想做而不忍做的,就交给你了。”
周浔得了差事,忙笑呵呵的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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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橙黄艳紫,云霞纷飞,倚在门前的高挑身影娟秀清丽,静穆的望着,只是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与这大好霞光相映,恍若水火不容的两个世界。
青樱大抵是看不过方才阿灼对萧君彦的态度,又见她此时冷漠的如同一个冰雕,只顾自己看着夕阳霞光,忍不住上前在阿灼身后站定,为自家王爷分辩道:“姑娘,你也忒不识好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王爷为了救你,费了多大的心力!你听过琼峰山吗?那里有饿狼的,我们王爷为了给你采药,那天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全是血——”
“你要是给萧君彦当说客的,就请回吧!”阿灼侧目,毫不客气的打断青樱。
“你!”青樱气结。
阿灼似乎被打断了兴致便也无心再看,冷冷的自青樱身旁走过,径直的将她无视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态度很不礼貌!我们王爷一向待人宽宥,也就纵容你罢了!”青樱道。
“既知道他纵容我,你又何必在这挑衅我?将你们王爷说的这么好,你倾慕他?”阿灼盯着青樱,一针见血道。
“你胡说什么!你少猖狂,你没听方才王爷安排你明天干活?原以为你会被王爷捧在掌心里当个宝,现在看来,是你自己不知好歹享受不起我们王爷的厚待,活该成为奴仆!”青樱此时已经气得嘶吼起来。
“既知道我不过是个下人,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同你抢他。”阿灼觑了青樱一眼,“说完了么?说完就走吧,顺便帮我把门关上。”
青樱气的转身就走,却又听阿灼唤住她道:“我饿了,去给我拿些吃食来。”
“你不过是个下人,凭什么指使我!”青樱厉声道。
“若我没记错,我就算是下人也是从明天开始吧,今天之前,你依旧是萧君彦派给我的丫鬟。”阿灼冷笑一声。
“你!”青樱气得胸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去了厨房给阿灼准备吃食。
夕阳已经沉了,萧君彦驻足在精心修筑的晔潭前,长久沉默不语,远远的瞥见青樱端着吃食入了阿灼的房间,萧君彦微怔,旋即很快的沉下了心来。
潭心中的一汪碧水耀耀生光,春华潋滟,将夕阳的余辉笼罩其间,既清丽又炫目,如同伊人的面容,有着绝色姿容的同时也有着令人生寒的眸光,只不过,今日之后,那眸光便不会那样凛冽了吧。
萧君彦微微敛唇,从他站在阿灼房间之前,她投过来的那道冷光时,他便知晓,她已经活过来了。
因为,没有生念的人,目中只会是一潭死水,不会发出那样的有力的光芒,哪怕那目光仍旧带着冷意,可她想更好的活着,势必会学会如何敛起锋芒。
毕竟,她还想将他这样的恶人从她喜欢的清明盛世里除去。
漫天的霞光肆意挥扬,映在萧君彦的眼中渐渐化为绮丽的温柔。
确定了阿灼无恙,萧君彦便也安心的回了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忙到半夜,连晚膳都是在书房用的,再抬眼时,已是月上中天。
管家周浔在萧君彦休憩的空当敲门走了进来,笑着回禀道:“王爷,奴才派人看了,李姑娘晚上用了膳,喝了点清粥,虽然不多,但看着精气神好了很多,只是看着胃口不太好。”
“胃口不好......”萧君彦停下笔来,略有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明日派人去寻个南方的厨子,如果没有就高价去南方买一个回来,李府将她养的仔细,大多吃食都是南方的厨子做的,养人。”
周浔忙道:“王爷真是细致,连这些都记得,要是阿灼姑娘知道了,定会感动的。”
萧君彦停了一瞬:“不必告诉她。”
他心里清楚,阿灼这个人通透的很,很多事情都不必刻意说,她要有心,自己会发现,若是无心,就在再刻意,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周浔和蔼的笑道:“哦,对了,王爷,方才李姑娘托我传句话给王爷。”
萧君彦问:“她说什么?”
“她说,王爷今日的话她记下了,让王爷也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她会拭目以待。”
“没有了,就这些?”萧君彦试探着问,“或者说,她自己还说了什么没有?”
周浔想了想,摸着脑袋道:“是自语了一句话,大概是——有虎落平阳日,便有东山再起时。还有什么来着,哎,我这脑子也记不住那文绉绉的词......”
“有虎落平阳日,便有东山再起时......”萧君彦垂眸呢喃,旋即眼中泛出一道光亮来,隐见欣喜,“好,本王等着她东山再起之时。”
周浔问道:“那王爷可有要回复的话?”
萧君彦想了想道:“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
{出自李白《唐诗纪事·卷十八》,意为:大海可以干枯,山岳可以倒塌,许下的诺言始终不可以改变。}
周浔一听这又是诗句,可是难坏了,顿时面露难色:“王爷,您还是给奴才写下来吧。”
萧君彦摇了摇头:“改日也给你请个夫子吧。”
周浔苦笑:“那王爷还不如把我打发到外院扫地去呢!”
当萧君彦亲写的手书送到阿灼房前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阿灼看着萧君彦一手大气恢弘的好字不由讶然,狐疑的看向一旁的周浔:“王爷平时回复也这般认真么?”
周浔讪讪一笑:“本来王爷是让我说给姑娘听的,可是我哪里记得住,王爷就写下来让我送来了。”
“有劳周管家了。”阿灼点了点头,便折身将那一纸好书法仔细的卷了起来,又寻了一个空盒子放置好,这才出来,看向周浔,“不知王爷将我安排在何处干活?”
周浔见阿灼恢复了不少精神,人也客客气气的了,不免欣喜,可一想到给她安排的地方,又觉得有点对她不住,毕竟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让她去做杂役的活,当真是于心不忍,可又想起萧君彦的吩咐,又不得不谨慎起来,遂干笑一声,道:“在外院,帮着搬货打理。”
见阿灼并未有疑,就要起身过去,周浔顿觉良心不安,又补充道:“姑娘先忍耐着,我尽量挑些轻的活儿给你干,这不刚入府,内院还没腾开人手,待得了空位,便调你过去。”
阿灼原本向前走着,听此一言便停了下来,轻道:“周管家不必觉得不安,既然是王爷安排的,我不会有怨言,若我没猜错,王爷并不是让你善待我吧?你违背他的意思,给我安排了轻的活儿,他怪罪下来,周管家岂不是连累了自己?您这好意我领了,只不过,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周浔笑得更难看了,多通透的孩子啊,既聪明又不娇气,也不让他为难,更让他觉得不忍心了,但这么一来,他便打心眼里喜欢阿灼这姑娘了,也不怪她前几日的无礼了,毕竟她只对萧君彦无礼。
尔后的一天,阿灼当真不吵不闹的干活,跟着一堆大老爷们搬着府里的米粮、酒罐子、花盆、木桶、家长里短的用品,或推车或扛东西,多苦多累都没见她抱怨一声,连一众的汉子们都纷纷侧目,投来惊艳的目光,也没了起初的不屑一顾。
如是几天,阿灼都不卑不亢的干着粗活,有时候忙到夜间,还在收整车具、料理马厩,或者扛着各路工具收归原位。
只是她并没有发现,在她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不时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注目着她,目光深遂而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