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没有动,任凭陈洛成揽着他。
“阿成,你在干什么?”一道严厉的女声从楼梯上传来。
陈洛成放开陈铮,站起来,用带着一丝恳求意味的声音说:“妈妈。”
裴秀英看着这两个人,面色阴沉。
陈铮的动作没有停下,此时他眼睛里好像只看得见那壶茶。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抱着置若罔闻的态度,又或者是说,他并不屑于去关心这一切。
裴秀英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用鄙视的眼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铮,然后看向陈洛成,目光中带着几丝责备和怒气。
“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来,就是和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呆在一起吗?”
陈洛成急忙大声打断裴秀英的话:“妈妈,你在说些什么啊?阿铮是我弟弟。”
“弟弟?”裴秀英在关于陈铮的问题上从来不肯让步,她讥讽地说:“什么是你的弟弟?如果不是他,你会被你父亲赶到国外吗?会让你回国之后接管这么一家小公司,不接近咱们家企业核心事务吗?这就是你弟弟?”
陈洛成想解释,但是裴秀英的话句句属实,让他找不出话来反驳。
可是陈洛成没法责怪陈铮。
陈铮一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泡着茶,他把刚刚沏好的茶水倒进茶杯里,慢悠悠地站起来,把茶杯递给陈洛成。
“哥哥,来喝杯茶润润嗓子,不然可没力气和妈妈吵架。”
裴秀英听见陈铮这么说话,火气顿时升高,她走到两人之间,“啪”的一声把陈铮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茶水滚烫,全都撒到了陈铮的手上,茶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陈洛成大惊失色,他急忙越过裴秀英,拉起陈铮的手。陈铮的皮肤本来就白,此时让热水一烫,红肿一片,甚至有些起皮。陈洛成不顾裴秀英的阻拦,拉着陈铮说:“来,先去做一下处理,我送你去医院。”
“没必要。”陈铮把手从陈洛成的手里抽出来。
陈洛成一下子急了:“你和我怄气就算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不爱惜自己?”他忍不住对陈铮吼道。
裴秀英在一边冷冷地说:“这就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阿成,你管他干什么?”
陈洛成的眼眶微微发红,他不管自己的母亲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陈铮。他记得陈铮最怕疼了,小时候发烧去打针都会眼泪汪汪地抽泣个不停,最关心不是自己能不能好,而是会不会在自己手上留下一个针眼般大小的疤。
陈铮看着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茶杯,突然笑了起来。陈铮有一双典型的桃花眼,眼长,眼尾略弯,眼睛四周隐约有一点红晕,他的睫毛往上翘,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一把琉璃,炫彩夺目。
陈洛成突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微有些崩溃。
“阿铮,你——”
“嘘。”陈铮那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比出一个噤声的姿势。
他用手指着地上的茶杯:“这个茶杯是我亲自烧的,我曾经摔碎过。”
陈洛成不解,皱着眉头。裴秀英也陷入了沉默。
“我后来舍不得,就花重金找人把它修复了,可是你看,现在它又碎了。不是我舍不得,是她就是没这个命。”
陈洛成的心头好像受到了一记重击,他往后倒退了一步,看着陈铮。
陈铮转头看向陈洛成,笑得越发温柔:“哥哥,不就是疼吗,我习惯了。”
王伯刚一进来就看见了屋内的这番景象。陈铮和陈洛成相对而立,裴秀英在一边抱着胳膊,嘴角含着一丝不屑的笑容,眯着眼睛注视着着两个人。
“这……”王伯试探着开口:“这是怎么了?”
裴秀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幕,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王伯看着莫名地有些心寒。
她真的……那么乐意看到这对兄弟反目吗?
她真的……一点也不心疼陈铮这个孩子吗?
陈铮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王伯,一脸轻松,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冲着王伯点了点头,算是问好,王伯急忙弯腰回礼。
陈铮朝陈洛成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上楼。
陈洛成僵立在那里,裴秀英走到他身边,刚才面上的得意讥讽全部化成了温柔和疼爱:“阿成,你何必呢?”
陈洛成闭上眼,稳了稳心神,才说:“我走了!”
陈洛成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怀念自己曾经呆在这里的岁月。
裴秀英眉头一皱:“你在干什么?你为了这么一个——”
“他是我弟弟,我亲弟弟!”
陈洛成朝着裴秀英大喊。裴秀英一下子愣在那里,仿佛不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对不起,妈,我不是怨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得走,我得走了……”
王伯看着陈洛成像是逃一样离开了房间。
王伯走到还在发愣的裴秀英身边:“太太,咱们……”
裴秀英忽然发怒,把桌子上陈铮摆放的茶具全部扫在地上。
王伯吓得噤若寒蝉。
裴秀英怒道:“我一定,一定不会让我儿子,就这么毁在这个不三不四的人身边,”
陈洛成开着车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下午,直到霓虹灯点燃整个城市。
他把车停在广场一边,自己下车靠着车抽烟,周围不断有姑娘对他指指点点,有胆子大的还偷偷给陈洛成拍照。陈洛成不想理会这些人,他们吵吵嚷嚷,好像是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可是陈洛成无法否认,他现在就是在借助这群人身上的温度来慰藉自己。当自己身处闹市,便觉得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些俗气但是温暖的烟火气。
他不常抽烟的,只有在心里的烦闷实在是无法消解的时候,才会借助烟草这种东西。或许不是烟草能够麻痹人心,是想麻痹自己的人总是希望自己麻痹,这样想着,心里的那些念头,就仿佛是真的消失了一样。
可如果一个人足够清醒,就可以明确地分辨出自己内心对立的清醒的痛苦和麻痹的妄念。
陈洛成掏出手机,打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陈洛成说:“我们是兄弟。”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他没有否认,语气淡淡的,好像是春天的风吹过冰封的湖面。
“是啊,我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