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已经到来,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回暖,海洋上吹来的暖风让这座城市的空气变得温润。不知不觉间,孟家在这座欧洲小城中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因为孟渊和陈澜经常带着孟夕夏和孟冬正四处旅居,所以孟家四人,从父母到子女,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都极强,再加上这座小城并不算大,孟家现在的居住处就是这座小城的中心地带,无论去小城的哪里都十分方便,慢慢的一家人对这座小城市也都十分熟悉了。
孟家暂居的这座城市虽然不是一国首都,也没有一线都市的繁华,但却是欧洲非常著名的大学城。它拥有一座建校近五个世纪的历史名校。因大学各学院遍布全城,学校与整座城市融为一体,让它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学城。孟渊就是受这所学校邀请前来担任人文学院汉语文化课程的客座教授。
去年年初,当孟渊确定接受大学的任教邀请后,孟夕夏也就申请了这所学校著名的人文学院,当然,凭她自己的能力顺利通过。但是因为这所学校里没有音乐学院,所以孟冬正就选择了距离本城不到三十公里的另一所大学就读,他即将入学的学校也是一所具有将近200年历史的古老音乐学院。
开学在即,孟渊每天除了写作,还要准备授课内容,几乎天天跑学校和学院教授们进行交流,忙得不亦乐乎。相比他而言,陈澜就自在多了,她依然接设计项目,然后在家进行设计。同时她加入了当地一个建筑师的民间交流会,偶尔出去和当地的建筑师们一起喝茶,交流建筑设计。当地的建筑师对中国传统建筑非常感兴趣,每次陈澜到场,大家都会非常渴望地认真倾听她对中国建筑的讲解。陈澜每次也都非常耐心地为他们介绍中国古典建筑的风格艺术和发展情况。都说艺术无国界,孟渊和陈澜不仅习惯和融入了当地的生活,被当地的文化和艺术氛围熏陶着,同时他们也将中国的文学和建筑艺术带到了当地,并在他们的文化圈中传播和推广。
等待开学前,孟夕夏和孟冬正并没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几乎每天都一起出去游逛整个大学城,也就是整座小城。
在这座大学城中,孟夕夏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大学的植物园。大学植物园原本只应用于教学,但现在已经对所有民众和游客开放。这个植物园在整个欧洲都无其他植物园可媲美。植物园里有几千种植物茂盛生长,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观光。
孟夕夏另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大学汉学院的中文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一所中文图书馆,集中收藏了各地的中文图书,因而也使其藏书量居欧洲各国中文图书馆中的第一位。这个中文图书馆也使得这所大学成为了欧洲名副其实的汉学中心。欧洲各国学者都慕名前来查阅典籍。大学的汉学院同时也是整个欧洲的汉学研究中心。
孟渊作为汉学者受邀前来,就将在汉学院任教。最近他也是常常到中文图书馆和一众学者教授进行汉学交流讨论。在偌大的汉学图书馆里,作为一名中国人,看着自己国家的文字,讨论交流着自己国家的文化,对孟渊来说不仅是有故土之感,更有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豪感。这种感觉大概没有在异国他乡生活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月是故乡明”,这份故土情思,大概也只有在离别了之后,才会在心底里凸显出来。
很多情感,我们总是要在离别了或者失去了之后,才会更清楚地感知到。而思乡只是其中的一种,还有让人心更受煎熬的,比如,思人。
孟夕夏经常在植物园一待就是一整天。植物园中的每一株植物都能吸引她看上很久。看着那一株株美妙的植物,她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神奇的创造力。生命在自然之手中变得神秘莫测,各有玄机。孟夕夏为了记录下她看到的每一株植物的神奇之处,特地准备了一本绘画本和一套绘画铅笔,只要无事她便来植物园里描摹看到的植物。她并不在意自己每天到底画了多少种植物,她喜欢的是静静凝视之后,渴望把它留在纸上的那种珍视的感觉。她并不是每种植物都画,有时她会静静地坐在植物园里画上那么两三种植物,有时她可能一天只描绘一种植物,有时甚至她可能只顾着看而一笔未动。
不得不说植物园里的植物种类太多了,要想把它们都看尽,必须要专心认真地花上一段时间。走马观花似的欣赏方式,对那些时间有限的游客来说是没有办法,但是孟夕夏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看植物园里的每一株植物。这些植物对她来说都是造物主制造出的神奇生灵,她心怀珍惜与尊重,所以她只有在仔细认真地把一种植物看明白了,她才会继续往下走。所以对孟冬正来说她看得太慢,每次当他已经绕植物园一圈出来时,孟夕夏还停留在她刚才停下的地方。她停着的地方一般就是紧接着上次她看过的那株植物旁边。她向前挪动的速度取决于眼前植物对她的吸引程度。如果还要加上在画本上描绘出这种植物,那她在植物园里移动的速度就更慢了。
今天孟渊照例又去了学校和教授学者们进行交流。陈澜也出门去参加建筑师的交流茶话会。孟冬正又陪着孟夕夏一起来到植物园。孟冬正随意地在植物园入口处到处走走看看。他不得不承认,每次来植物园都会觉得园里植物有所不同,每次来都好像是第一次来似的。不知道是因为他每次都是走马观花似的看得不走心,还是植物在每一天都有不同的变化,也可能是植物园里的植物真的太多了,他不像孟夕夏那样每次都专心观察几种植物,所以可能每次看过就忘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可不像孟夕夏那样对植物有耐心,十几天都来同一个地方看同样的植物也不觉得无聊。每次看过就忘,反倒为他下一次再来留了些新意。因为不走心遗忘而能在重复到过的地方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没那么无聊了。
试想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当下遗忘的能力,当天过完我们就遗忘,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每一个明天都是崭新的?是不是那些我们每天重复着的无聊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了?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厌倦机械重复的工作和生活?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每天重复面对同一个人而感情变淡产生厌烦?或许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呢。也许忘不了才是痛苦的根源吧。
这次孟冬正没有像之前那样在植物园里随便逛一圈就自己出去溜达,而是一直站在孟夕夏身边看她做着描画植物的准备。
孟夕夏看孟冬正还没走,一边低头把画笔和画本从包里掏出来一边问道:“怎么了?你今天怎么还在这里?”
孟冬正帮孟夕夏提着包好让她拿东西,回答:“出去也没什么可逛的,我就在这里陪你吧。”
孟夕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接着看她上次观察的那株植物,说道:“没事,我自己在这待着就行。你自己出去逛吧,午饭时我们再联系。”
孟冬正没走,也没说话,孟夕夏不管他。她发现今天的植物有了新的变化,于是就对着植物修改她上次的描摹。
帮孟夕夏拿着包在她身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孟冬正叫道:“夕夏。”
孟夕夏画着植物不看他,说道:“说吧,我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孟冬正犹豫了一会儿,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对于接下来想和孟夕夏谈的话题很纠结。他不想引起孟夕夏的伤心,但就是为了她,作为一个每天看着她把难过放在心底的旁观者,作为她的弟弟,作为爱她关心她的人,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夕夏,你真的不打算和陈枫联系了吗?”
孟夕夏拿画笔的手瞬间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在纸上描画着,不带什么情绪地回答:“不了。”
孟冬正想尝试着劝说孟夕夏,他说话时语气随意平淡,尽量不显得刻意明显:“你看你现在身体很健康,状态也不错,而且赵医生也帮我们联系了这边的专家,他们不是说手术还是很有把握的嘛。所以你联系一下陈枫应该也没关系吧?”
孟夕夏停下手里的画笔,侧身面对孟冬正,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看着他说道:“冬正,陈枫一直都在跟你联系吧。”
孟冬正语塞,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他还没有回答,孟夕夏就继续说道:“我知道陈枫早就知道我要出国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听到这句话,孟冬正面露惊讶。
“陈枫的心思,我能感受得到。还有那天晚上他把你叫出去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到了。”孟夕夏的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既然你的事情他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还不跟他联系呢?”孟冬正现在倒有些不能理解孟夕夏了。
孟夕夏没有回答,而是对孟冬正提出了要求:“冬正,你不要再告诉陈枫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你也不要再跟他联系了,听到吗?”
孟冬正一下来了情绪,说话时显得有些激动:“你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明明你每天想他想得很难受,他想你想得也快疯了,可你为什么就是要这样折磨你自己和陈枫呢?”
孟夕夏没有因为孟冬正的情绪激动而受到一点影响,她看着孟冬正平静坚定地给出答案:“我想让他慢慢忘了我。”
“为什么?”孟冬正已经无法理解到接近崩溃。
孟夕夏看着刚才描摹的那株植物,语气和缓地对孟冬正解释她心里的想法:“冬正,我知道赵医生说的是理想状态,我查过了,我这个手术的风险很高,不是医生说有把握就一定会成功的。只要风险还在,我就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孟夕夏走到旁边供参观者休息的长椅上坐下,孟冬正跟过去坐在她身边,听她继续说:“如果现在他可以慢慢忘了我,那如果我最后不能回到他身边的话,他的痛苦就不会那么强烈了。如果我的手术成功了,我会马上回到他身边,那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件惊喜和开心的事情。可是如果我现在还和他联系,我们每天视频见面,每天聊天,每天让我看着他的笑容,我一定会越来越贪心,我会越来越希望能够拥有他,让他陪我身边,真正地拥抱他。可是这样的话,如果最后我的手术不成功,那他就又要经历一次和我分离的痛苦。冬正,我不能对他这么残忍!”
“可是,夕夏。”孟冬正看着眼眶泛红的孟夕夏,明白最痛苦的人就是她,被最残忍对待的也是她自己。虽然知道几乎不可能,但他还是想努力改变孟夕夏的想法,他说话时语气放得更平静了,“你凭什么肯定陈枫就一定会忘了你呢?是不是该忘了你,应该要由他自己做决定。你不能替他做决定。这样对他很不公平,对你们之间的爱也不公平。”
孟夕夏看着孟冬正说:“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公平或者什么不公平,我只想选择我认为对他最好的方法。我跟他的感情只有六个月,只要时间足够长,他是可以把我忘记的。”
“那你呢?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忘记陈枫吗?”孟冬正看着她的眼睛问。
“不会。”孟夕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以啊,感情并不在于时间的长短,你自己都忘不了陈枫,陈枫对你又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你也知道陈枫有多爱你,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忘记你的。我觉得你这种想法真的太极端了。如果你以后真的不能回到他身边,他的痛苦不会因为你这段时间不联系他就变轻,他也许会更后悔更自责,怪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有陪在你身边。也许他会怪你,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冬正,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让时间去帮他慢慢淡忘。没有人知道我到底可以活多久,所以我只能相信时间。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吗?”
“我觉得,你应该把选择权交给陈枫。至少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将来不会后悔。否则他一定会带着对你的遗憾自责自己的。”
“我知道。可是我也有权力选择爱他的方式。我不管你们能不能理解,冬正,这就是我的决定。除非手术成功,否则我不会再联系他。你也不要再和他联系了,不然我真的会生你的气。”
孟冬正只能无奈,他原本想替陈枫争取一下,劝说孟夕夏能重新和他联系。这不仅仅是为了陈枫,也是为了孟夕夏。但是孟夕夏一旦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的。他也无能为力。
“我出去走走,午餐的时间我过来接你。”孟冬正说完,把孟夕夏的包放在长椅上,一个人独自缓步走出植物园。
经过和孟冬正的一番谈话,孟夕夏已经没有了欣赏植物的兴致。她抹掉溢出眼角的快要流下的眼泪,呆望着满眼的绿色,心思已经完全飘回了有陈枫存在的泉清镇。
晚上睡觉前,她坐在书桌旁,翻开日记本,写道:
“陈枫:
今天是我离开你的第三十七天。想你。
你最近怎么样?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你今天完成我的心愿了吗?
今天我又去植物园了,今天的猪笼草好像和昨天有点不一样。我对着它把昨天画的画修改了一下,但是我没有完成,因为冬正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不和你联系。
这是我选择爱你的方式,他不理解,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能理解我的,对吧?
陈枫,要不,你忘了我吧。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你忘了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每一天都好想你啊!
陈枫,想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