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禁步呢?之前有过的一次阖宫禁步,是太后寿宴时陈家小姐不见了,皇后为了找人下达的禁令。当时虽没有人说什么,但是事情了结后,宫中还是传出了皇后行事轻浮,位高弄权的流言。
兰笙想不明白,以太后御权的威势,何必要颁下这样一道小题大做的旨意呢?还有皇帝的态度,也让兰笙一头雾水。今日,当着自己的面传出的那道口谕,到底是要扫自己的颜面,还是要做戏给有心人看?
兰笙有些头痛,她不喜欢猜来猜去,尤其是对皇帝。
倏地,兰笙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对皇帝生出这种一厢情愿的坦诚。皇帝需要的不是坦诚,是忠诚。
兰笙再睡不着了,她起身披衣,走到书桌边,让满月为她研磨,她要练练字。
一边写字一边冥想已经成了兰笙的习惯,也只有在写字的时候,兰笙才会真正静下心来。
如果说出宫送嫁是自己的一时意气,那么允准她出宫的皇帝就是乐见其成。皇帝需要兰笙做出一些“恃宠生骄”之事,皇帝需要兰笙在后宫中明火执仗地与皇后分庭抗礼。
皇帝不喜欢皇后。
所以,皇帝不想让皇后掌控后宫。
皇帝不想被朝臣指斥偏宠妾室。
所以,皇帝要选一个不容易惹人非议的妾室来与皇后抗衡。
这是兰笙入宫前就被寄予的期望。可惜,兰笙不堪大用,经历了百转千回才勉强担负起皇帝给予她的重任。
可是,她才刚刚让皇帝满意,便被太后狠狠地教训了。
太后会下令阖宫禁步,是因为她不满意后宫妃嫔之间的走动。太后一向尊崇正统,所以,只要皇后还在位,那么太后就会维护皇后的权威。在皇后闭宫养胎期间,后宫妃嫔却成日聚首闲话,甚至因此而闹出了冒犯君威的逾矩之举,这是太后不能容忍的。
所以,太后下令禁步,意在警告后宫众人:你们都安分一些!
当下,后宫中能亲近皇帝的人,有大半都是兰笙推选上来的。太后的这条指令无异于斥责兰笙“识人不淑”“选人无方”。掌握着协理之权的兰笙将成为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
天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时,兰笙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益和园的事之所以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是因为时机未到。现在,自己已经回宫,这场大戏也就该开锣了。
就这样被人推上戏台,兰笙有些不甘心。她可以理解皇帝的置身事外,也可以理解太后的严阵以待,唯独不能理解这件事的悄然发生。她可以粉墨登场,来一番唱念做打如所有人的愿。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出戏到底出自谁手。
用过早膳,兰笙便带人去了蓝华宫。她要亲自听南妃说一说,益和园里发生了什么事。
蔡三山真的是一个率真诚赤之人。怀着一腔斗志的兰笙在看到南妃的刹那,心中的忿忿不平顿时烟消云散。南妃如一缕青烟漂浮在天青色的锦被之上,她苍白的脸色如同雨后的山岩,泛着冷峻的微光。
兰笙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她走到床边坐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南妃的手,感觉自己掐住了一把枯柴。在她出宫前,南妃只是看起来有几分孱弱,可是到了此刻,南妃已经没有几分人气了。
“怎么会这样……”兰笙感觉有块巨石压在了自己的心头,她微微探身,轻声呼唤,“娘娘,南妃娘娘……”
兰笙唤了几声后,南妃的手指轻轻勾动了几下。南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盲目地看了好久才渐渐凝神,“……你回来了……”
兰笙应道,“昨日回来的。娘娘是有心事吗?能说给我听听吗?不要把事情放在心里,咱们的心很小,放不了太多事情的。”
南妃的眼神清明了几分,“陛下又把这棘手的事交给你了?”
兰笙淡淡一笑,“陛下这是罚我呢,谁叫我在家里偷闲了这么多天呢。”兰笙的笑容维持不住了,在南妃的脆弱面前,她无法支撑起自己的强大。
南妃的目光飘向了一边,仿佛想从虚空中看到些什么。兰笙垂眸沉默了一息,才再次开口,“娘娘,跟我说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兰笙以为南妃不会说什么了,没想到,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南妃说出了那天发生的事。
新入宫的四位夫人对后宫的生活还有些好奇,所以对蓝华宫中的请安之礼很是重视。虽然南妃和狄妃说过三日一次即可,她们却像是约好了,竟然天天都过来拜见。南妃不想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便每日都坐着听她们闲聊几句。
结果,她们闲聊的话便入了南妃的心。在她们的口中,益和园里有四位容貌倾城、品性端和的女官。那四位女官每日里在皇帝身边服侍,不但让旁观的人赏心悦目,更是让皇帝畅意悠哉。四位夫人闲着无事,已经打着各种名号去益和园偷偷看过了,看过之后,她们连点儿嫉妒之心都生不出。珍安夫人年纪最小,说话也最是直率:“若我是陛下,能日日见到那四位美人就好,还进什么后宫啊。”
南妃看得出,珍安说这话时,没有一丝嫉妒之心,完全是设身处地的感想。可正是这份坦荡的理解,让南妃心慌不已。南妃很害怕,害怕皇帝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她已经为皇帝生下了子嗣,她的身体不能再孕育另一个孩子了。她不知道自己对皇帝还有什么助益,她害怕极了。
于是,那天晚上,当她把邱望宁哄睡之后,她便去了益和园。她想要见皇帝,她想要确认,皇帝是否还在意她。
到了益和园后,她见到了皇帝。皇帝看到她,就将她拥进了怀里,嗔怪她走夜路过来。皇帝担心她会感染风寒,担心她会因休息不好而心神憔悴。听着皇帝的殷殷关切,南妃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放下了心,感觉自己的担忧可笑至极。
皇帝命宫人为南妃准备燕窝,想让南妃喝一些祛祛寒气,然后皇帝就去沐浴了。
为南妃送上燕窝的是一位女官。最先映入南妃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细嫩的玉手,在那装了燕窝的玉碗的映衬下,那双手美得令人心悸。南妃抬眼去看时,只觉得自己有些恍惚,那女子生得极美,黛眉清隽、杏眼含春,面容秀丽、身姿妖娆。
恍惚间,南妃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那味道,她刚刚在皇帝的怀抱里便闻到了。她当时还想,皇帝新熏的这种香,味道虽浅淡,却透着清雅之气,着实能让人精心宁神。可是到了此刻,闻着这女子身上更浓一些的香气,南妃才陡然明白,皇帝身上的香气是从这女子身上沾染的。这就是皇帝的头发明明还湿着却依然要去沐浴的原因,南妃到来前,皇帝分明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
那一刻,南妃的心弦彻底崩断了。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她除了自惭形秽,已经别无他想。南妃站起来,看着桌上那碗燕窝,恶从胆边生,挥手将碗拂向在旁服侍的女子。玉碗砸到了那女子的腿,那女子没想到南妃骤然发难,腿上一疼,摔倒在地。
南妃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益和园,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夜风寒凉,浸透了她的骨血,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