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安缓缓转头看去,狭窄的巷道并不是很亮,昏暗中她只能看见一个上尖下宽的白色身影轻幽幽的飘来。
适才那影子在巷头离得远,她看到白影之时便想到是鬼,心头还有几分恐惧。可待看清那抹白影时,秦楼安自嘲的笑了笑,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怯?
这分明是个人连脑袋带身子一并罩在一袭白衫下,那人的脚隐在昏暗中看不见,可如今那人渐渐靠近,她便看清那人腿脚麻利步伐轻盈,单看上半身的白披风还真像是个轻飘飘的鬼。
现在知道了是有人装神弄鬼,秦楼安睨着那逐渐靠近的人,心里腾升起一分恼怒。是谁如此有闲情逸致在这偏僻巷道中作怪,就不怕真吓到人吗?
然待她看清那件白色衣衫,她身脊兀然一凉,那不是她罩在那女尸身上的那件吗?难道眼前这个当真是鬼?那女尸消失不见并不是因为被寺中的和尚偷走,而是她自己变成鬼从石头上下来了?
她转头看向月玦,此时月玦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她不知道月玦有没有发现问题所在,她张口想要提醒他那白色衣衫是她的,可还不等她开口,月玦突然纵身向前去捉那道白影。那影子的反应也很快,撒腿便往巷头跑,此时她看到一个黑黢黢毛燥燥的头从衣衫中露出来。
是个人,秦楼安现下很确定。
她也朝巷头追去,那人披着她的外衫,那他肯定见过那具女尸。
那人身形瘦小动作却甚是敏捷,但却快不过月玦。在巷头拐角处,那人被月玦制住扔在了墙角,他大叫一声不好玩,秦楼安心下一惊,这声音是元痴。
秦楼安追上,月玦站在那人身前,手中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白衫。她定眼一看,正着地上哀嚎着捂着腰的人正是元痴,元痴也认出了她,突然扑上来扯着她衣角叫道:“糖炒栗子!糖炒栗子!”
还能记得糖炒栗子,看来这人应该并不完全疯傻。秦楼安相交衣角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却发现元痴手劲颇大,且看他适才身形敏捷,应该是有会些功夫的。
“这位可就是公主所说的元痴师父罢。”
月玦缓缓靠近他,那人看见月玦后就突然松开了他朝墙角退去,像是害怕他一样。秦楼安略略整了整衣衫看向月玦,心想莫不是适才月玦下手太重吓到他了?
“他就是元痴。没想到他不仅白日里在这巷子里吓人,晚上还要在此装神弄鬼,难怪这巷子没什么人走。”秦楼安接过月玦手中的披风蹲下身向元痴说道:“元痴师父,你身上这件衣衫是从何处来的?”
她问完后,靠坐在墙角的元痴便一直喊着糖炒栗子。虽然他没说其他的,但他的意思秦楼安明白,他是提醒她今日早上的糖炒栗子还没给他。
被他吵得有些烦躁,秦楼安叹了口气站起身看向月玦,有些无奈得指了指地上的人,说道:“他若因七年前生了大病变得疯癫,那应是留了什么病根,你给他看看能不能治好。”
月玦点点头上前,那人兀然翻身起来想逃,却又被月玦捉住。
见他还在激烈反抗,对着月玦拳打脚踢,嘴里吱吱呜呜的叫着,秦楼安上前安慰道:“元痴师父不要害怕,我们并没有恶意。玦太子医术高超,你若当真是因病才成了这副样子,他就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听了她的话,元痴有几息的安静,未几有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月玦松开了他,他转眼便朝竹林方向跑去,跑了数十步后,他又回过头来朝着他二人得意的吆嚎了两声,像是挑衅。
“他示意我们跟上他,他在引我们找女尸。”
“什么?”秦楼安惊疑一声,见月玦朝元痴疾步行走,她也跟上,“元痴到底是真傻假傻,你适才有没有替他把把脉什么的?”
“亦真亦假,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为了保命才装疯扮傻。现下之所以引我们找女尸,应该是觉得我们可以帮他,但他又不是完全信任我们,只能以这等疯癫的法子。”
小跑在前面的元痴,每跑几步就回过头来看一看,像是确认他们有没有跟上。看到他们在身后又吆嚎两声,这确实像是给他们带路,不然哪个急着逃跑的还刻意发出声音招惹追他的人?
至于月玦话中所说的,元痴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她猜测十之八九是于竹林后那处破败的院落有关。早上她发现元痴时,他说那里有鬼,莫非他所说的鬼就是那些埋在地里的人?
秦楼安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元痴,未几那人却又突然不见了。
她与月玦对视一眼后加快脚步追上去,发现元痴不见的地方是竹林外的院墙处。
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秦楼安仔细看着,这墙脚处生有一簇矮小的竹子,像是竹院里的竹子生了笋冒到院外长成,再仔细一看,这簇竹子中竟藏着一个小洞。
小洞隐在冒出的竹子中很不明显,也甚是狭窄,但瘦小一些的人还是能钻进去。
“元痴进了竹林?难道尸体也掩藏在竹林里?”
秦楼安四处打量了打量,这次并未出现十八罗汉,莫非是被月玦打伤还没有好?
可如今这都不重要了,他们不在正好。秦楼安想回正事,她想起昨晚进入竹林时她脚下曾踩到什么,当时她以为是枯朽的竹子,现下想想,她怎觉得是踩了尸骨?
又看了眼黑黝黝的洞口,秦楼安说道:“元痴引我们到此,应该不只为了寻找女尸,这竹林里应该还有其他秘密。看这洞口像是人刻意凿在上面的,应是元痴的手笔。只是他如此进出竹林,十八罗汉为何不拦他?”
闻言,一直没有说话的月玦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因为十八罗汉允许他进。我现在好奇,按照辈分,无妄大师也是元字辈的长老,不知他原本的法号又是什么?”
秦楼安心下一惊,她知道月玦的意思,月玦是怀疑无妄大师就是元痴。
她见过无妄大师一面,年逾古稀之岁,脸上堆砌满皱纹,一双浑浊却又无比深邃透彻的双目,她从未见过那么平静那么幽深的眼。
月玦的眸清冷深邃,雪子耽的瞳纯净透彻,可二人与无妄大师的眼比起来,还是少了一分沉静,这分沉静应是他以年岁积累的桑沧,桑沧沉淀,又化成眼底彻底的静,月玦与雪子耽到底还是年轻。
再想想今日遇到的元痴,他满头乱发遮着脸面,她看的并不清晰也无法推断他的年纪,但确实也是一脸的褶皱,偶尔露出的目也闪着清明的精光。
可若说无妄大师与元痴是同一人,这又怎么可能?
“公主莫要想太多,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无其他意思。”
月玦轻语一声将她唤回神,又说道:“金吾卫要过来了,竹林里若真有女尸或者是其他的秘密,司马将军会查清楚的,公主应该去做别的事。”
秦楼安抬头看了看,果见通往竹院的正道上有火光逐渐靠近,是司马赋及带着金吾卫过来了,想来悟明也在。现下十八罗汉不知去了哪里,悟明纵是敢拦也拦不住,何况司马赋及手里还有圣旨。
见火光越来越近,秦楼安拉着月玦原路返回。
“现在悟明肯定跟着司马赋及,咱们去他的房间里找一找有什么线索。至于无妄大师的法号到底是什么,这个其实也不难知道,寺院都有自己的名册,我们可以找来看。”
“如今尚安寺的和尚皆住在东院中,想要敝人耳目从如此多的僧房中找到悟明的房间,并非易事。”
听月玦所说,秦楼安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悟明身为监寺不是一般的和尚,且他还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自然不会与其他人同住。何况如今东院中,不是还有他们的人吗?准确来说,是月玦的人,那个斋堂里的魁梧和尚,空严。
不知道司马赋及要带着人搜查多久,他们必须要尽快才行。二人在没有人的地方就疾行,遇到寺中的和尚就闲庭信步,抬头赏着天上并不存在的星月。
只是她发现这些和尚好像是往大殿方向去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与月玦快要进到东院时截下了一个和尚,那和尚只说元池长老让寺中僧众到大殿上,至于什么事却没有说。秦楼安猜测是与司马赋及搜查寺院有关,不过这样一来东院中没人,也正好方便她与月玦搜查。
二人相视一眼进了院中,如今院中除了一个和尚,其他僧人都已去了大殿。秦楼安看清那人脸面,正是空严,他也在往外走,只是落在了后面,就是不知道他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空严师父。”秦楼安迎上去,她确定此人是月玦的人,是一定信得过的,所以也没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直接问道:“请问空严师父,监寺悟明的禅房在何处?”
对于她的兀然发问,空严丝毫没觉得意外,他回头指了指院门正对着的僧房中的一间。
“这间就是,这间左边那间是悟智的,右边那间是悟慧所住。”最后他又指了一间房,那间房明显比其他房间要气派一些,他说道:“这间是主持元池长老的。”
“多谢空严师父。”秦楼安向他行了一礼,只是并不是双手合十行的佛礼,而是双手抱拳,这是俗家的礼数,军旅中人惯用的。
见他面上有瞬间的愣怔,秦楼安笑了笑,她对空严的回答甚是满意,她只问了悟明的房间,他却将悟智、元池长老以及还从未听说过的悟慧的房间也告诉她。
秦楼安看向月玦,不得不说,他的人用起来还挺顺手的。
空严说完后便急匆匆的出了东院,月玦浅浅朝她笑了笑后说了句莫要耽搁。
二人身形迅捷直奔悟明房中,适才悟明去西院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如今他房中燃着的火烛烧了一半,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有些呛人的味道,这与她那晚在自己房间里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这味道虽然呛,但却不是特别刺鼻,进来一会便好些了。
秦楼安径直走向桌子,看着燃烧的火烛,回头把月玦叫过来:“你闻一下这个蜡烛的味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月玦靠过来将烛台端起来,嗅了嗅后又放下,“这只是普通石蜡制成的烛,比不上宫中桦树皮卷与牲畜膏油做的名贵烛火,有些呛人是正常的。”
“那我们来尚安寺第一晚所燃的没有味道的蜡烛便是有问题了。”
秦楼安非常确定,第一天晚上与她昨天点的蜡烛是不一样的,她提醒月玦:“那晚我到你房间里用晚膳,你桌子上的蜡烛就没有这种味道,你想一想,是不是?”
月玦见她有些着急,事实上她确实有些急切,因为她在急着求证一件事情,他想了想,脸上却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像是微微红了脸。
“有味道,只是不是这呛鼻的气味,是公主身上的姣梨香。”
“我身上的姣梨香?”秦楼安抬袖闻了闻,她近来一直住在母后的昭阳殿中,连衣服也都熏过姣梨香,可能是她已经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特别明显的姣梨香味。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亮,应该正是因为她对姣梨香已经习惯,所以那晚她趴在桌子上对着蜡烛睡去,才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现在想来,那晚的蜡烛里应该掺了迷心散。此法与熏香差不多,是通过燃烧吸入体内。
她放下手抬头去看月玦,见他微敛着目,她皱眉说道:“这几日你房中的蜡烛一直都是姣梨香的味道?”
月玦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秦楼安眉头皱的更紧,嗔怪道:“我因习惯了姣梨香所以就算闻到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注意到是蜡烛的味道。可你既然能闻得出,为什么不会觉得蹊跷?姣梨香是随便一处地方都能有的吗?那里面掺有迷心散。”
幸亏月玦百毒不侵,迷心散对他不起作用,不然这几日他还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东西。
“我只当是公主留在房中才弥留了香味,并未想太多,还睡得甚香。”
闻言,秦楼安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甚是无语的摁了摁眉骨,“你当我是代朝颜吗?我身上的香哪有那么浓郁?”
“不浓郁,却偏偏挥之不去,拂之还来,大抵是,绕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