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中死一般的沉寂,秦楼安敛着喘息声静静听着。呜咽低泣带着怨意如幽灵一般飘荡,偶尔响起一声尖利的凄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哭声若有若无似真似梦,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一旁杨昭梗着脖子压低着喘息,听了片刻后突然附耳贴在了身后洞壁上。昏暗中秦楼安只能隐约看见他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最后看向她时是一副不解又惊骇的神情。
“好像是有女人的哭声。”杨昭指了指洞壁,示意秦楼安来听:“在这后面。”
秦楼安紧了紧手中的剑,侧蹲在洞壁旁边竖耳听着,隐隐的哭声清晰了些,确实像是女子在哭。秦楼安招呼杨昭起身靠后,他身形魁梧不得不佝偻着身子,憋屈的甚是难受。
将洞壁上下查看一遍后,她发现此处并未设有机关,难道这并不是一道暗门?
“这洞后面应是有个暗室,里面关押的应是从洛城掳来的女子。适才我们所听到哭声,恐怕是里面女子因为害怕或是遭了什么折磨。”
思及先前绿绾发现有女子夜间朝尚安寺方向而来,蒙岭山下以及悬石上发现女尸等事,秦楼安隐隐觉得自己与洛城女子失踪案的真相只差眼前这道洞壁。
母后与粉黛会不会也被关押在里面?
杨昭曾亲眼见过是和尚装扮的人在蒙岭山下掩埋尸体,所以对于秦楼安适才所言他只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借公主的剑一用。”
秦楼安将手中剑递给他,杨昭接过后一剑刺入洞壁,噌的一声响剑尖只入土半寸。杨昭看了眼震得发麻的虎口,看向她道:“这是砂石混土砌的墙,表层是沙土,里面是石头。”
秦楼安将剑拔出来,这洞壁上不见凿痕,与左右两边的墙壁都不一样,倒确实像是有人刻意堵了一道墙。“既然能听到女子的哭声,这墙壁定厚不到哪里去。”
“你难道是想将这墙挖开?”杨昭浓眉紧拧觉得不妥:“如今我们是要出去报信,不然我恐我家太子当真会上他们的当。现在歇息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仅凭你我二人,就算找到人咱们怕是也救不了。”
若是知道出去的路她自然会先出去,只是如今他们二人在这地道中晕头转向找不到北,更不要说出去。能找到这处阴暗狭窄的洞纯属巧合,现在走了,以后再找怕不是件易事。
“杨昭将军既已无碍,你我不如就此别过。若将军能记起出去的路,便劳烦将军将月玦看好。如今我母后与粉黛下落不明,城中女子失踪案又好不容易有了些蛛丝马迹,我还不能出去。”
秦楼安言罢蹲身扒着洞壁上的沙土,现下就算她想出去也出不去。
杨昭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有些为难,虽说她是西风的公主,可也确如她所说现在他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适才若不是她,自己恐早已被悟慧捉住,让他扔下一个女子自己逃跑,实在不是他杨昭的秉性。
“他们追来了!”
杨昭突然急声说道,秦楼安停下手中动作,果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趴在洞口处左右望了望,杨昭回过头来:“公主在洞中躲避,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不然咱们谁都跑不掉!”
秦楼安尚来不及开口阻止,杨昭便化作一道黑影冲了出去,未几她便听到一阵打斗之声。
她丝毫不敢耽搁杨昭为她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将表层的封土清除的差不多后,果见里面是堆砌起来的石头。石缝之间并无固定的黏土,秦楼安靠在墙上身肩用力,猛然一下她与石墙一块倒下。
扬起的土渣落了她满身,秦楼安在眼前摆了摆手,睁眼竟是一片明亮。
待在昏暗的洞中良久,现在竟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片刻,秦楼安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块推开,她确定现下自己身上肯定是青紫斑驳,但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刚要从石堆上爬起来,她就察觉到有好几双眼睛紧盯着她。秦楼安朝左看去,只见有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抱坐在一团甚是惊恐的打量着她。又朝右边看去,也见十几个瘦骨嶙峋的女子,身上宽大的衣衫似要随时滑下一样,苍白的面孔同样是一副恐惧的神情。
秦楼安缓缓站起身,发现这是处很宽敞的圆形暗室,四周也全都是土壁,上面密密麻麻的凿痕看上去令人瘆得慌。
壁上插着火把将暗室照的通亮,她身前是两三张并排起来的桌子,适才因为桌子的遮挡,她并未发现桌子前宽敞的暗室中也有很多女子。
秦楼安大致数了下,这处暗室里的女子竟有半百之多,但却不见母后与粉黛的身影。
这些女子有的抱膝靠坐在墙角,有的瑟缩抱在一起,也有两三个横亘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看见她的人皆是一副惊恐的神情,混身发抖宛如见了鬼一样,想来适才她与杨昭听到的就是她们在哭。
这里面有一股甚是难闻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秦楼安往适才进来的洞口看了眼,也不知道现在杨昭怎么样了,若是他因为为她拖延时间丢了性命,她又要如何向月玦交代?
她朝左边抱在一起的女子走去,见她靠近,那些女子纷纷朝后退去,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鬼一般。“你们不用害怕,我并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可是洛城都历坊人?”
听她如此说,抱在一起往后挪着身子的几个女子怔了怔,看她的眼神也由适才的害怕变成一种质疑,最后又变成一种绝望的漠然。
有个胆大的女子起身朝她靠过来,她身后立即有几个人扯住她的裙角,似乎是不让她靠近她。站起的女子冲她们点点头后将裙角抽出,甚是虚弱的踉跄上来。
“姑娘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吗?”女子将她打量一遍后喑哑着嗓子问道,秦楼安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她确实是被抓来的,只是又与她们不一样。“你你为何这么像暻姳公主?”
“我就是。”秦楼安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能认出她,“我是暻姳公主,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只是与你们不太一样。你们可都是都历坊中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华服,只是现在已变得肮脏破烂,凌乱的头发垂下几缕遮着苍白瘦削的脸,一双幽黑的眼睛却显得出奇的大,大的有些诡异。
她听她承认身份后分明是大吃一惊,然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又漠然转身回去坐了。
秦楼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定是觉得连一国公主都被抓到这里,那抓她们的人定是手段通天,想要从这些人手中逃出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若不知道她是公主,这些人心中兴许还抱着一丝活着出去的希冀,然知道她的身份后,她们心中最后的烛火也熄灭了。
秦楼安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对面土壁上开着一闪门,然现下那门紧紧闭着,想来是从外面锁着。那她进来的那处洞口是做什么用的,总不会是这些女子为了逃跑挖的吧?
秦楼安走到适才上前和她说话的女子身前,她仰起头双目无神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莫要灰心,虽然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但我可以逃出去。”
秦楼安只能如此安慰她们,亦是安慰自己,她将自己手里的剑递到她们面前。
“你看,这是我从他们手中夺得的兵器,只要我能出去,你们便同样能出去。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姑娘,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她不知道这群人受了怎样的折磨,也不知道现下这里面有几个是清醒的,但适才的女子竟还能认出她是暻姳公主,想来应该还记得些事。
“逃不出去的,谁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那女子喃喃说道,未几指了指她进来的那个洞,“有几个人从哪里逃出去过,可除了小满都被抓回来了,听他们说,小满也坠崖摔死了。谁要是逃,谁就死的更快,没人可以逃。”
小满,莫非是谢容在巨石上发现的那具女尸?
现在她们应该是在地道中,小满逃出去怎会坠崖?难道这些地道密室是修建在山中的,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山顶?小满逃到山崖顶后无路可逃,才摔死在巨石上?
“那个洞是你们挖的?”秦楼安蹲下身。
女子木讷地摇摇头:“是个老师父,后来就被人堵上了。”
老师父?秦楼安知道她想说的是个年老的和尚,可这个老和尚又是谁?
能找到这些女子的关押之处,必然是对这暗道了如指掌之人。肯挖洞让这些女子逃跑,那就不可能是假元池等人。如此说,这暗道中并非只有假元池等一伙人。
“姑娘,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将你们抓到这里来?”
适才还麻木的女子闻言瞬间一抖,不止是她,其他女子都开始浑身发抖。她们都发了疯般将自己的左手拼命地往衣袖里藏,嘴里开始吱吱呜呜的喃喃着不要。
身前地女子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将衣袖掀起后,秦楼安心尖猛然一颤。
只见这女子的整个手腕都是可怖的青紫色,其中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可以看出来是割在血脉上,现下已结了一层血痂。秦楼安将其他女子的左腕查看,发现这些女子手上都有一道疤,或新或旧,有的还包扎着,有的便已结了血痂。
难道假元池等人抓这些女子来,是为了她们的血?
女子伸出皮包骨的手指指了指一旁桌子,秦楼安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桌子上摆放的皆是大大小小的匕首,另外还有几只金灿灿的海碗,其中一只碗中竟还盛着半碗的血。
难怪进来只是闻到一股血腥气,这些人取这些女子的血到底是要做什么?
秦楼安走向横倒在地的女子,竟发现这些女子已如从城中河中打捞出来的一般,显然是被放干了血而死。见她们左手手腕伤口处还有着新鲜的血,应该就是适才的事。
秦楼安上前将趴在地上女子瞪着的双目一一掩阖,她们的眼角都还残留着冷泪。
突然,紧闭的门后突然传来一阵锁链晃动之声,秦楼安连忙起身贴在门侧。待那扇门打开半人宽,她紧握了剑自门后闪出刺去,“月玦?”
秦楼安看着眼前二指捏着她剑刃的人楞住,那人看到是她也怔了怔,未几将她的剑松开后舒了口般笑了笑。是她又出现幻觉了不成,月玦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眼前人轻唤着她走上前来却被她止住,如今她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你是谁?如果你要说你是月玦,那就请你自己证明一下。不然,我这剑立时便会划破你的喉咙。”
看着眼前抹了一脸灰还板着脸的人,月玦甚是无奈地笑了笑:“好,我证明给公主看。”
月玦说着凑上前去,然颈间却已触到一抹冰凉。
“既然公主不愿我靠近,那我换个方式。”月玦想了想说道:“公主曾在掩瑜阁书斋中脱我的衣衫非礼我,想来这件事公主定是谁也不肯告诉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秦楼安一下收了剑睨着他,“你就不会说件其他的事证明吗?再说了,我脱你衣服只是想查看你身上是否有伤口,什么时候就成非礼你了?”
月玦不认可地轻哼一声走上前来,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她可以听到他浅浅地喘息声,熟悉的雪莲香似乎稀薄了不少,但却给人一种甚是奇异的安心之感。
未几,她执剑的手被他抬起,这时她才发现适才因为扒土,现下她的指甲中都嵌着污泥。
“你你做什么?”秦楼安方要抽回手,却一下被他拉进怀里,她一时不妨撞在他胸膛上扑了满面的雪莲香,“你又发什么疯,快放开我”
“我也要确认一下公主是公主才行。”头顶传来月玦带笑的声音,只几息功夫他就将她放开,点点头甚是满意地说道:“好,现下我确认了,你确实是公主。”
月玦说完便拧了几下她腕上的玲珑锁,咔的一声,手铐竟然应声开了。
手上兀然轻松的感觉让秦楼安回神,“你你适才是什么奇怪的确认方式,凭什么抱一下就知道是我?”
“凭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