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从永和寺回来后,就愈发嗜睡,以前他闲下来的时候,会自己看书弹琴逗宫中野猫找乐子,而如今,他一有空闲,就睡觉。
我踏进他的房间从来不用通报,握着六根棉花糖,直接走进去踹他的床板,笑眯眯地说:“起床啦,父君!”
谢琰迷蒙得睁开眼睛,随后抿嘴,初醒时他的嗓音微微沙哑:“清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把糖在他面前炫耀似的晃了几圈:“要不要?”
他笑眯眯地从床上撑起来,他睡是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睡袍,起身时丝绸的衣衫和被子如流水般同时滑落,露出半边雪白胸膛,三千青丝垂落,蛊惑极了。
我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将手中的棉花糖递过去,他伸手欲握。
可是陡然间,他眉毛冷不丁微微皱了皱,我递出的一根棉花糖擦着他的指缝滑落,掉在地上。
我微微有些愣住了再看谢琰,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十分熟络地将剩下的五根都捧在手上,“上回也就给我尝了一口,这回倒是阔绰。”
我依旧对刚刚他那怪异举动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谢琰做事那么讲究滴水不漏的人,非突发状况或者控制不住,压根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失态的呀。
我忍不住问:“你刚刚怎么了?”
谢琰眨眨眼,从一堆棉花糖中弹出个头来,“小清嘉,我不过就是弄掉了你的一个棉花糖而已,你能不能别那么小气,亏我刚刚还夸你阔绰呢!”
“我又不是要追究。”我有些气,谢琰这一通偷天换日的莫过于把事情归咎到一个“一不小心”,当然,他哪有什么一不小心的时候,十有八九把我当成小孩子哄。
想到这里,我一个一个棉花糖收了回来,“你别吃了,我拿去喂狗!”
“哎?”谢琰无辜地看着棉花糖被拿走,一连茫然,“小清嘉,你这是又怎么了?”
当天夜里,我硬是啃完了五个棉花糖,次日醒来,嘴里还是白砂糖的味道。
七月初下了一场大雨。
我换上了短裙和半臂,继续去考场检测,我和郭鱼两人合力,已经亲自把三千间考场都勘察遍了,该修缮的修缮个,桌子不好的松动的也换了新。
文房四宝的价格谈妥,已经先下了定,在赶制着了,正申请国库出钱,不日就可以运过来了。
我负责的这头还剩下一些收尾零碎的问题,在于精益求精,要复查多几遍才能让人放心。
科考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举行,这天下在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举子聚往都城,城中许多家客栈都满课了。每日茶楼饭店,常常会看到这些佼佼者们聚在一起,喝酒赋诗,高谈阔论。
我和秋收来到考场的时候,不出所料,郭鱼这狗女人今天也没来。
也许是因为下雨天容易让人窝火,我想着不能就这样子便宜了郭鱼。
看着这一天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有大把时间可以给我和她聊人生,干脆卷了所有的文书,去郭府敲门。
郭鱼自从钦点为副考官以后,刑部的公务就暂时由下属代理,她如果还不和我一起奔波劳累,她现在就是拿着俸禄赋闲,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郭鱼对科举不感兴趣,她这人的爱好和她的职业息息相关,就是查案,蹲点,捉人,逼供,但是我是个崇尚公平的人,总不能累活我扛。我的的确确是个小心眼的人,就好比当初她刑部查贪污案,为了不抢功,于是在家装了许久的病,就好比现在,特别看不惯她在家躺着。
我来到的时候,果然发现她和她的几个小公子在喝茶聊天,观赏雨景,见我阴沉沉地来,她微笑着迎来,正要挥手招呼人过来,我连忙简明扼要地堵住她的话:“如果你再让你那小青小绿等人靠近我半步,我就把你当头按在地上摩擦。”
“……”
“好吧殿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她轻轻挥手,把她的一窝男宠都遣散了。
我拿出名册:“这是举子的名录,你核对一下。”
“嗐,不就是个名单嘛,不是早就核对过了吗?复查这种小事,殿下不会……”郭鱼结果本子,突然就看到我的脸色,连忙道,“我查,臣查,臣遵命!”
郭鱼就开始翻起来名录。
她在看的时候,我也靠在她旁边再一次过目。
这些举子名录我都看过,朝廷重文,宋仪连年推行各类诗书经纶的学习,各州各郡来的才子如云,其中,金陵扬州一带的首屈一指。
郭鱼看着,突然轻咳了一声,“殿下,光这样子看也没意思呀,听说近来这些学子差不多都来了都城,常常在绥湖边吟诗作赋呢,要不我们亲自去暗访暗访。”
我微微皱眉,郭鱼自提去暗访,这么勤奋必定有异常,果然,下一秒她就接着说:“刚刚我看到这金陵乡试魁首苏乙,年仅十七,简介上还写着俊美,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在绥湖边上偶遇他。”
“……”
“还是别吧,现在下着雨……”比她小两岁的小孩也要祸害,她还是不是人。
“下着雨不是更好吗?你想象一下:在烟雨蒙蒙的七月初,远离故乡的游子在千里之外的都城看着雨想起了故乡,这时候,一个貌美的姑娘出现了,与他相遇,而且,他没有想到,这个姑娘将来还是他的考官,是他人生的知遇,未来他官途的导师,他一定会沦陷的。”郭鱼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离谱,我越觉得她脑子不正常。
说着,郭鱼拍板,“小青,小绿,给我拿雨具来,我要去给你们找个姐妹了。”
我连忙起身:“既然你要去,我也不拦你,记得,要把剩下的名录核对完。”
“别呀殿下,”她拉住我的手,“殿下已经成年了,按理说也该到了寻常女子订婚的年龄了,陛下尚未给殿下定亲,殿下也该争取一把才是。”
“争取什么?”
“爱情呀,”郭鱼拉着我的手,偏偏不放,“这些才子是全国各地筛选上来的精英,未来的国之栋梁,殿下不去看看。”
“不去!”
……
十分钟后,我撑了把伞,和郭鱼以及她身边的青绿组合在绥湖边上逛着。
往常下雨,普通人的思维就是要躲雨,不出门。而读书人的头脑从来都不简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自诩坚韧不拔,不仅仅不躲雨,还要偏偏逆流而上,在大雨中漫步,感受风雨飘渺,怀古伤今。在绥湖边上,看到有在雨中装模作样不撑伞,从容漫步,感受天地灵气的,就是读书人无疑了。
我心想一个雷下来劈死几个,我买纸笔的钱还能省下不少。
在郭鱼的嘴炮下,我还是跟来了,来看看,这一届举子的资质如何。
当年绥湖上的桥塌了以后,又多修了一座桥。
桥上有躲雨的棚子,此刻,上面正站着一个人,面对着雨幕愣神。
一路走来,郭鱼没什么动作,直到她远远看到那个背影,就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那人身形修长,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袍,飘渺雨中,他的身影孤然独立,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郭鱼连忙说:“殿下,感觉来,帮我照顾一下小青,小绿,我去了。”
说着,撑着伞就往那个地方跑去了。
剩下我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绿说:“殿下,你死心吧,小绿生死都是郭大人的人,你就别肖想了。要不是是大人的吩咐,我才不愿意和你靠那么近。”
我:??
小青又说:“要是你现在敢趁大人不在强迫我,我就一投栽湖里去死了算了。”
我有些迷?什么情况?我强迫谁?我是这样子的人吗?为什么你们两个可以装作清白刚烈的样子?
我转过头去,开始思考这届举子的资质,不再理他们,让他们独自清白去。
郭鱼虽然人品不行,但是眼光是忒好的,她刚刚看上的金陵魁首苏乙,他的文风通俗,很少采用典故,多用清晰明白的话,却又句句戳中要害,把一个大道理阐述得淋漓尽致。
以及云州的解元荀湄,虽然是女子,但是文风清雅,独成一脉,尤其对国家税收见解独到。
这两人,都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殿试的魁首。
正想着,只见郭鱼撑着伞拼命朝我跑来,一边跑,一边捂着心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就搭个讪就变得惊慌失措,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猜测道:“怎么,那才子不好看?”
“别…别说了……”她喘着气,朝我摆摆手,“我以为那是个貌美清俊的小弟弟,于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打招呼说‘公子,你好吗’,结果他就转过身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顺着她的话问:“你看到了什么?”
“俞斐!”
听到这个名字,我也惊讶了,这人怎么也在这里。也是来看举子的?
郭鱼依旧惊魂未定,拼命甩头:“妈的,居然是他!真是吓死我了,我一看到他的脸就跑了,也不知道他看清我的脸没有,要是知道是我,明天保准要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