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都雍城继承皇帝位后,秦胡亥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公卿百官返回咸阳,毕竟新君继位的第一次大朝会要在咸阳的章台宫举行,这对于急需掌权正名的秦胡亥片刻都不得耽搁。
不过在此之前,秦胡亥还要先稳一稳已经荣升太傅的师傅赵高。
秦胡亥不食言,天子一诺,重有千金。
新进太傅赵高还不等搬入官邸就被学生请进了咸阳宫,这是当初秦胡亥应承给赵高的。
殿宇复道间,秦胡亥相约太傅漫步于此,由上至下观,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漫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师傅。”秦胡亥极目远眺,扶着栏杆悠悠地说道:“寡人生于此,长于此,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登临君位,觊觎称制皇帝,今日有此之幸,全赖师傅运筹帷幄之功,寡人曾言,半分秦国于师傅,并非夸大之嫌,这咸阳宫浩浩殿宇,万千宫娥,师傅自取之!”
寡人即是寡德之人,汉之前多为君主口语谦称,并无皇帝、王、侯的使用具体区分,有如战国君主多僭越为王,但仍多自称寡人,而不是周王所用的“予一人”。
相比于正式场合使用“朕”来自称,非书面语,秦胡亥更愿意自谦一些。
“陛下严重了,高愧不敢当。”赵高面露一喜,不过转瞬即逝,连忙推辞地说道:“陛下有天子之资,本应承大统,继皇帝位,高不过微末之功,怎敢邀于陛前,有非份之想。”
“师傅。”
秦胡亥回身,看着赵高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物外之情,不由得笑道:“师徒二人又何须分得彼此,胡亥之天下,当为师傅之天下。”
“陛下!”
学生的话让赵高顿时热泪盈眶,他徐徐下拜道:“高必不负陛下所托。”
“是了,寡人之于师傅,如成王诵比周上公。”秦胡亥一脸真诚地说道:“胡亥冲龄继位,群臣几有轻视,还需多多倚仗师傅。”
“陛下安心。”赵高保证道:“旦有高在,必不会让陛下权威受辱。”
“嗯,有师傅之话,寡人可以高枕无忧矣!”秦胡亥点点头,之后若有所思道:“师傅无有子嗣可荫赏,仅有一弟,百将成,寡人以为可以大用,区区卫尉百将,有没其才,师傅以为呢?”
“陛下,舍弟愚钝。”赵高微微皱眉,看着一脸真诚的秦胡亥,心下多了几分疑惑,他谦逊地试探道:“无通律法,无习经义,空有蛮武,承蒙先帝不弃,补于卫尉兵卫,如此已是眷恩天赐,不敢多奢求高位,唯恐辜负陛下。”
秦胡亥笑笑,不以为然。
“少于历练,又怎能知其才?”
“陛下,舍弟之能......”
“好了。”秦胡亥摆摆手道:“古人言,内举不避亲,师傅莫要如此,朕已决,卫尉部百将成,怀瑾握瑜,殚见洽闻,今补四川郡郡尉,授五大夫爵。”
“陛下。”赵高闻言大骇,这哪里是恩宠,明明是流沛,他连忙拒绝道:“陛下,舍弟末学肤受,赐墙及肩,实不得当此高位。”
“胡亥不过弱冠,瞽言刍议,却也当得这大秦皇帝,赵成而立之年,以在卫尉之部供职十余年,又怎能力不可及?难不成其人以寡人年幼不可佐?”
此话严重,诛心之语,赵高纵使万般不愿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下。
“卫士令乐,有捕虎之功,寡人尚未奖赏......”
“陛下!”赵高这回是真急了,大礼下拜,抬头之时已是老泪纵横,哽咽道:“区区微末寸功当不得赏,况高以老弱,未能榻前无人......”
好吧,秦胡亥见好就收,怕是再强行封赏,赵高就得和自己玩命了,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本还想把蕲县令留给阎乐呢,看来是不行了。
亲自送赵高出宫后,秦胡亥本想带着景夫白龙鱼服去拜访一位让他一直以来仰慕不止的传奇人物,结果宫人传禀皇后请见,秦胡亥便连带着芈南和景夫一起出了宫。
芈南来找秦胡亥,说了一件让他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轻视的事。
始皇帝好不好色这个作为后世之人,历史扑朔迷离说不清道不明,而今身为人子,此事又不好问及左右,不过从始皇帝每日通宵达旦处理政务的繁忙程度来看,即便好色也是有心无力。
千古一帝共有子女三十余人,诸子之中年纪最小的秦胡亥出生之时齐国还未灭亡,可以说统一天下以后,始皇帝仅有一女诞生,这不是年纪大了,要知道直到去世始皇帝都尚不满知天命之年,如此看来,这也是始皇帝不好色或者说无力好色的一个重要佐证。
纵观信史,勤政不惜身者,唯始皇帝,明太祖,清世宗三人,并真正做到了勤先天下,朝乾夕惕。
六国宫中数以万计的美人佳丽不过只是战利品,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天下宣布海内归一。
芈南来找秦胡亥所说就是此事。
无子嗣者皆殉先帝!
这是秦胡亥和太傅,左相共同商议的结果,诸公子是否陪殉这事虽然已经作罢,但宫中大量的娇娥陪殉随着陪寝的不断竣工一直都在陆续进行着。
咸阳街市。
掎裳连襼,摩肩接踵,却又井然有序,匪匪翼翼。
秦胡亥夫妻在前耳鬓厮磨,景夫与公孙畢在后确是紧张的不行,秦虽有天下,却未得其归心。
“陛下。”
芈南不自在地被秦胡亥牵着柔夷,面色羞红,不敢抬头,烟视媚行,诵声呢喃。
“要叫夫郎。”秦胡亥捏了捏妻子似柔若无骨般的细腻手掌道:“这是在咸阳闹市,不是宫中。”
“奴知晓了。”芈南臻首,她小声道:“美人们自得知要殉皇考,整日泣于南居室之前。”
“哦?”秦胡亥笑道:“那她们都说些什么?”
“皆愿为夫郎侍执巾节。”芈南有些吃味地说道。
“南姬可是有了醋意?”秦胡亥看着仙姿佚貌的妻子,揶揄道:“不愿分得夫郎与他人?”
“夫郎!”芈南嗔怒道:“南可是那善妒之人?”
你是,你真是!
要不然怎么不见那些宫娥美人们跑到咸阳宫前自荐枕席呢?整日围绕自己的除了赵高送来的妫宓外,清一色都是宦阉陪臣。
秦胡亥心下有言却不敢说出口,他道:“以宫娥殉先帝此左相与太傅共议的结果,吾也不甚了了,然长久养于宫中又太过于靡费,吾也无其他妥善之法,只得允诺。”
“南有一谋。”芈南思虑道:“或可解夫郎之忧。”
“说说,吾之南姬善谋也。”秦胡亥勾起嘴角,趁着芈南思考之际,迅速凑上前去在其脸颊猛然一啄,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芈南大羞,躲闪不及又被秦胡亥揽入怀中,刚要开口,便听秦胡亥已在其耳畔义正言辞道:“南姬刚不是言,有计献于寡人?如今怎不言语?”
芈南无奈,只得任由秦胡亥揽着腰肢,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夫郎常因无恩施于宫中戍守郎卫而忧之,今何不借新君登基之由,赏宫娥于诸朗卫,并赐金以贺之,如此,又何愁朗卫之士不与夫郎同心?昔者吴子治军,同甘苦,问疾病,卒伍和睦,使食人炊骨,然士无反北之心,今夫郎赐妻于诸郎,赏其关中立家繁衍,再予土地而耕,后子子孙孙皆可为夫郎所用也。”
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或许可以送给自己了,秦胡亥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想着芈南所说的话语,或有不如,而自己也可查遗补漏,所谓相辅相成即使如此吧。
看来若是自己死于芈南之前,还不能留她辅政呢,届时有必要带她一起走,毕竟有太多了例子了,母亲政治智慧太强而儿子不行的。
秦胡亥天马行空的遐想被芈南打断了,小女郎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小声道:“夫郎?”
“嗯?”
“南之谋可行否?”
“善。”秦胡亥点头道:“如此寡人可尽收诸郎之心!”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不花一分钱就可以笼络到一大堆朗卫的忠心,又能给那些宫娥再就业,可谓是一举两得,只不过甄选要细心,别一不小心送了始皇帝一顶帽子就不好了。
见自己的提议被采纳,芈南心喜至极,笑靥如花,刹那芳华,一时间引得秦胡亥怔愣不已。
“夫郎。”芈南问道:“南不知何为醋意?”
“哦,醋意。”秦胡亥见已近目的地,示意景夫前去叫门,然后解释道:“南姬可曾记否?吾曾言海西有一国,名曰唐,唐国有相名乔姓房无氏,唐主念其功大,赐佳人予之,然房妻善妒,不允,唐主怒而赐酒,曰:此鸩酒也,或允或饮之!房妻一饮而尽,然爵中却是老醋。故此,有典为喫醋。”
芈南听的仔细,时不时还问上几句,与丈夫互动,只不过对于秦胡亥所说的海西之国唐等,却是一概不信,只当丈夫善于言说故事,如韩非一般。
眼前的院落不大,木质的门扉尽是斑驳,秦胡亥松开环抱一路的芈南,整理下衣襟,垂手而立,等待着主人出来。
然而,开门的确是童子一人,问其家主,言之早已出去咸阳,不知所终。
秦胡亥很生气,他平生最讨厌那些沽名养望之辈,在他看来屡召不至便是不忠,学得文武艺,若不货于帝王家难不成要留着造反用吗?
“景夫!”
“陛下。”
“诏喻!砀郡人缭,有罪于律法,郡县当寻捕之,交由咸阳廷尉。”
“唯!”景夫应诺,问道:“不知以何罪?”
“乏徭!”
“唯!”
“等等!”秦胡亥又道:“此事交于太傅,太傅精通律令,群臣皆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