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大秦国有兵工厂。
物勒工名,以考其诚!
厚禄名爵为赏,严刑峻法为罚,使得秦国军工生产冠绝七大战国,标准化的流水生产,同范而模,互可替换。
秦胡亥在章邯与公孙畢的陪同下一路观看各兵坊,匠户们除了礼仪上参拜外,几无表情,有如机器一般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打磨近乎整齐划一,既无杂谈之声,亦无左顾右盼。
“章卿。”秦胡亥四下看过一遭后,问道:“这将作监可有兵坊专制铁器?”
“甲子坊亥户,有铁器二十四监。”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章邯对于一切早已烂熟于心。
“走,过去看看!”
铁器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然被各国制成武器用于战阵厮杀,当是之时,铁制兵器以荆、韩两国最为善用,故而秦昭襄王有言:“吾闻楚之铁剑利。”同样,因据有宜阳之地,韩国也有着“劲韩”之称。
然而,铁制武器虽然性能优越,但若为所用需多次锻造,同时在制作工艺上也较为生涩,无法做到铜器的一模而同,所以当东方国家选择大胆运用铁制武器时,唯有秦保留了铜器的制造,事实证明,保守并非劣于革新。
宛钜铁釶,惨如蜂虿。
百炼锻造的长剑在火石间反复捶打,整个户监如同桑拿一样,赵胡亥远远观看,说什么也不想进去一瞧仔细。
块炼渗碳钢是现在秦国所掌握的技艺,锻打块炼铁和熟铁时不断地反复加热,当铁吸收木炭中的碳份,提高了含碳量而减少夹杂物后成为钢,其组织紧密、碳分均匀,往往需要烧烧打打、打打烧烧,累计多达百次,其耗费工时,工艺复杂,如汉朝的炒钢发一样,装备军队往往过于靡费。
直到北朝綦毋怀文研制出灌钢法后,才解决这一问题,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以柔铁为刀脊,浴以5牲之溺,淬以5牲之脂,称为宿刀。
秦胡亥非理工出身,对于如何改善秦国的炼钢技术没什么帮助,参观一圈除了惊讶于大秦工坊严谨高效外,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没能提出来。
秦胡亥此时非常地羡慕那些网文中逆天改命打开金手指的穿越者前辈了,无论去那个时代,上到航空母舰下到酿酒高炉基本没有不会的,真是羡煞人也。
步行出了将作监,向西穿过一座廊桥,尽处是一片有围栏圈隔的广袤草场,是太仆所属的宫厩。
厩即马舍,所谓宫厩既是秦王室御厩,此外分散在其余各宫室的大厩、中厩、外厩、小厩、左厩等皆属于御厩。
马政起源于宗周,在《周礼·夏官》中有明确的记载,“车千乘,骑万匹”,一个国家的马政如何足以主导国家的兴衰,马匹数量也与军事实力密切相关。
秦国能够碾压六国,其马政所发挥的功能不可小觑,千古一帝时,为促进马政的继续发展,规定:“百姓有赀赎责,而有一臣若一妾,有一马若一牛,而欲居者,许。”允许拿马匹来偿还债务,可以说,在秦国,马匹是不亚于黄金的硬通货。
在秦人的陇西老家,有太仆之下的六牧师令专司负责养马,并颁布《厩苑律》将马匹饲养写进的法律里,官吏评比中养马如何也是一项重要的考核,若是“成马笃、胔及不会膚期”,就要受到“厩啬夫一甲,令、丞、佑、史各一盾”的惩罚。
除此之外,马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受到秦法保护的,其地位不亚于后世国人的大熊猫以及三哥的神牛:“伤乘舆马、决革一寸,赀一盾,二寸,赀二盾,过二寸赀一甲”。
如此规定之细,处罚之严,若不是史书明确记载,秦胡亥根本就不会相信,汉初居然会缺马成那个样子,因为皇帝要视察宫厩,得到消息的太仆胡毋敬也匆匆赶来,在他操着一口浓厚齐语的叙述中,秦胡亥得知,此时仅仅在关中一地,太仆所记录在册的就有卒岁駃騠十万匹,皆五尺八寸以上,若说秦人缺马就是个笑话。
咸阳宫宫厩占有很大的一片天然草场,大约有两千匹马被养在此厩,从数量上仅次于上林苑。
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皇帝陛下有资本大声地呼喊,寡人爱上一匹野马,寡人也有一片草原,绿油油,望不到边。
秦胡亥不喜欢骑马,他步行于草场之上,太仆胡毋敬,少府章邯分别跟随在其身后,章邯是陪同,胡毋敬是讲解。
“......所谓駃騠,盛产于秦而山东缺失,《周礼·夏官·庾人》有云:‘八尺为龙,七尺为騋,六尺为马’,而秦马皆六七尺之间......马者,所忌,为骚马尔......”
胡毋敬摇头晃脑说了一大堆,秦胡亥基本上就没听懂什么意思,譬如这个“骚马”是什么鬼?
“太仆。”秦胡亥不得以,腆着脸略有些尴尬地打断了胡毋敬的滔滔之言道:“卿所言,寡人深以为然,只不过,所谓‘骚马’为何?寡人知之甚少,卿也知,寡人授业之师为赵高,赵高不学无术,无才无德,皆因其巧言善辩才使皇考蒙蔽其中,使之为胡亥之师。”
皇帝的话听的章邯直翻白眼,赵高有没有学识,他这个少府可是清楚的很,真以为千古一帝那么好蒙蔽吗?没才学怎么可能得到始皇帝的青睐?
不过好在胡毋敬了解不多,他听了皇帝的话,顿时痛心疾首,赵高误人子弟误谁不好,偏偏误了大秦皇帝。
思及此处,胡毋敬作揖正色道:“陛下浅学皆赵高之罪也,然高以伏法,多言无益,当时之事,臣以为应为陛下开筵席以授学,或可由博士入宫讲义或可如齐之学宫广开于稷下,为陛下所用。”
秦胡亥闻言,一声不吱地看着胡毋敬,面无表情。
章邯是明白人,皇帝陛下刚刚话无外乎就是表明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奏事直白点,太复杂了听不懂,然而胡毋敬却想着给皇帝补课,这不是添乱了么?
主忧臣辱,见状,章邯忙拉过胡毋敬到一旁,细细为他讲解,让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须臾,胡毋敬带着一脸的不悦回到了皇帝身旁,开口解释道:“陛下,所谓骚马......”
用直白的话解释完,秦胡亥就明白了,所谓骚马就是后世所说的一种寄生虫,据说是由东方六国传播过来的。
说到骚马,就又说到防治,什么火熏车衡,轭及驾车等等一大堆方法,听的秦胡亥哈欠连天的。
就在皇帝陛下百无聊赖想要回宫之时,一匹駹駣由远而近奔袭而来,马匹高大且色正而纯,其驭手并不是旁人,而是做胡服男子打扮的皇后芈南。
左右朗卫如临大敌般团簇着秦胡亥,即使来者是皇后,也不能影响他们恪尽职责,长枪如林,弓弩上弦。
君前纵马是大罪,好在芈南懂得规矩,及时止马,一跃而下,快步走来,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秦胡亥面前。
窄袖短衣,合裆长裤,皮弁之下是白皙俊俏的脸庞,眉眼弯弯,嘴角含笑。
“秦骑士芈南,见过陛下。”
这算是角色扮演吗?
秦胡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示意左右朗卫退下后,走到芈南身前将她扶起,并凑到其耳畔,玩味地说道:“同为骑士,旁人白日骑马,而芈南可是夜夜骑龙。”
一句话让芈南面红耳赤,她别过头,指着不远处正在“哼唧唧”的駹駣,转移话题道:“陛下可还记得良狄?”
“记得。”秦胡亥点点头,目光瞥了眼一旁的章邯道:“正是少府所赠。”
“陛下还未驾驭过吧?”芈南冲着章邯一笑表示感谢,继而拉起秦胡亥的手,边走边道:“陛下来试试,良狄很是出色呢。”
眼前被芈南名为为“良狄”的马,鬃、尾粗长厚密,毛色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发育壮实,髻甲高长。
纵使秦胡亥不懂相马,也知道这是一匹好牲口。
不过这牲口却不怎么讨喜,芈南抚摸它,它就亲昵地用它硕大的马头蹭来蹭去,而秦胡亥一旦走进就被“哼哼”地警告,粗大鼻孔里呼出的腥臭味,呛了皇帝陛下一脸。
“良狄认生,陛下贸然如此,它会害怕的。”芈南见状,在一旁打着圆场,她让一旁的朗卫端来由粟、豆混成的刍秣递给秦胡亥道:“陛下可以先喂喂良狄。”
以皇帝之身喂马,秦胡亥是拒绝的,他本来也不太喜欢动物,什么马啊,狗啊,猫啊,见一次烦一次。
“南姬。”秦胡亥摆摆手,让朗卫端着刍秣离开,道:“卿驯马就是靠着喂它刍秣吗?”
“非也。”芈南摇了摇头,她抚摸着良狄的鬃毛道:“奴会让生马不断捕获,摔倒,数次之后将其戴上鞍垫、腹带、攀胸与鞦带,再让马随意奔跑和后踢,释放其野性和精力,当马匹精疲力尽的时候,就可以开始让马匹服从并学习了。”
芈南的回答中规中矩,这也让秦胡亥悄悄安心,他生怕听到芈南说出如武皇驯狮子聪那样的狠毒话语。
谁料,秦胡亥还没来得及庆幸,芈南又继续说道:“若不驯服,奴会以鞭笞其身,以斧锤凿其头,以吴钩割其喉。”
说着,美目流转,看着丈夫,芈南柔声道:“陛下以为呢?”
秦胡亥怔愣,良久才开口,悠悠地说道:“寡人倒是知道几种马肉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