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诩是失败品，但九号浑身上下却一点儿自怜自艾、哀怨丛生的感觉也没有。

她静谧而端庄地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个修养良好的贵族小姐，即使说的是自己的缺陷，却也笑着。克林本来对她没什么好感，准确来说因为之前那场以一对二的打斗，他心中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高手是害怕更多一些，但到现在却不由有些可怜她。

九号歪过头，注意到了旁边克林眼神的变化。她眨巴眨巴宝石般大而圆润的眼睛，笑了笑，“你可怜我？”

“啊……我才没有呢，哈哈。”克林有些尴尬，他心中知道有些人喜欢别人的可怜，有些人却不喜欢。如果是雅木茶那种人，有了什么倒霉的遭遇被别人得知，一定会心生安慰。但如果是对于天津饭那样的人，被别人可怜反而是一种耻辱。

克林自认为哪种人都不是，他倒是那种有了什么事情自己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的类型。

九号像是完全看穿了克林的想法，“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

克林只好尴尬地笑。

“其实你完全不用可怜我，我并不是对你的可怜感到耻辱，而是打从心底觉得不必如此。我很幸运，如果没有盖洛博士的改造，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儿而已。”九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脸上带着一种平静，像是一个人接受了命运的馈赠，于是也接受这其中的痛苦和艰难，“我虽然不认同盖洛博士的想法，却很感谢他。即使我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可他终究是让我走上了这样一个舞台，让我能够与孙悟空这样的人走上同一条路。”

她抬起头看了看克林，又笑道，“克林先生，你走到如今的境地，是耗费了多少努力呢？在盖洛博士那里有你的资料，你的资质是比不上孙悟空的，但你也在努力地追赶他不是吗？你耗费了多少努力我说不准，但我肯定的是，你付出的绝对比我更多。可我只不过经历一场实验，便能够获得比你更强大的力量，你难道不觉得我才是幸运的吗？我走上这条路虽然是被迫，可我觉得这条路也不错，不用任何艰难的修行，只需要能够承受住一些痛苦，就能够和你们战斗、能够和孙悟空先生战斗、能够获得之前所没有的力量——这种幸运，再来多少次也不够。”

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农家女孩儿……明明说是大明星的水准都不为过！

心中是这么吐槽的，但克林却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九号说的后半句话里思考起来。他没有从九号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虚伪，女孩打从心底地感谢着将她进行惨无人道改造的盖洛博士，即使那个博士只不过将她视作一件工具，将她当做达成目标的手段，她依然对此心怀感激。虽然龟仙流一向认为，依靠外物追求力量并不纯正，但老实说克林却很难讨厌这个借助外力的她。

他忽然发现，之前的都是自己的傲慢。警惕九号是如此，可怜九号也是如此，自己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看法去“规定”人家罢了。

因为是个忽然出现的高手，带着强大的力量，便是带着恶意吗？因为是个人类，被改造了，便应当可怜吗？不，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她坐在那里，即使身体残缺，但精神上却比任何人都健全，这样的人只需要敬佩便足以。

“抱歉。”

终于，克林神色肃穆地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朝着九号鞠了一躬，“我确实是错了。”

九号没有客气，欣然接受。克林的道歉并非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克林自己说的，他或许在力量上胜过了龟仙人，但要说到为人处世上，还是需要一些历练。

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罢了。

……当然，我也是啦，就算加上这辈子也才不到三十多呢吧。

苦笑一下，旁边的悟空终于吃完了饭，拍拍肚子看了过来，“其实我没怎么听懂你们的话。不过九号你是想要变强的人，对吧？”

“你说到重点了。”

女孩儿愣了一愣，微笑道，“正是这样没错，如果我不想变强，那么被改造当然应该可怜。可我对和你战斗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那么盖洛博士的改造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事情本身不变，但当事人的想法却能够决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孙悟空露出了一副很难理解的样子，“哎，是这样吗？”

“对啊，说不定对某些人来说，死也是一件好事呢。”

比如，未来的你。

少女的笑容愈加神秘。

“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懂……不过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对手吧。”孙悟空哈哈笑道，伸出了手，“九号，咱们以后有继续交手的机会吧？”

九号也伸出了手，两人很有礼貌地握了握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孙悟空，我知道你喜欢和别人战斗，所以来挑战你。赢了当然更好，输了也不意外，现在这个平局自然更可以接受。总归算是满足了你，所以向你提出一个要求，不过分吧？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提出其他什么代价，我尽量去实现。”

“那当然可……”

“你先说说什么要求？”克林眼看着孙悟空要口无遮拦地答应下来，连忙阻止，然后看向九号。

虽然之前向九号道歉自己的先入为主，但克林并没有因此就把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孩当做伙伴。倒不如说更因为之前九号的话语，让他更弄清楚对她的态度：这女子或许不是有什么恶意，或许也不那么可怜——但她到底是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还得两说。

“我想借用龙珠。不只是孙悟空先生你的四星球，还包括你们的好友，布尔玛小姐的龙珠雷达，我也要借用。”

“至于是为什么要使用龙珠……那就是一些不方便告知的私人的事情了。”

……

夕阳西下，不知何时时间已经到了落日沉沦的黄昏。

一片片晚霞，透出如同燃烧般太阳溢出的丝丝橙黄色暖光，光芒暧昧而混沌，带着些不冷不暖的温度，处于光与暗、白天与夜晚的交界处。

“悟空，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两人走出了这座被命名为“巨蛋”的体育场馆，克林不满地对孙悟空说道，“虽然目前来说，她看上去还挺友善的。但这只不过是表相啊，你可别忘了她是以杀了你为目标被制造出来的！”

“可是她有杀了我的机会，却没有杀死我不是吗。”

“你没听她说吗，她已经没有余力了，而在场可还有我呢。她估计是顾忌到了我吧。”克林志得意满地说，“比克和她不可能合作吧，她自己又没了气力，想要在我的守护下杀掉你，除了他们两个，谁有这个能力啊！”

孙悟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克林，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直接迈出步伐。

克林本来还站在原地等着同门师兄吹嘘一下自己，没想到等到了这么一副面孔。愣了一愣之后，小光头赶紧追了上去，“你是想说我不是那对姐弟的对手吗？”

“也不是那么肯定啦。”孙悟空看了看天空，“而且话说回来，你感觉九号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会毁灭世界吗？”

“……肯定不会吧，她说话挺有理性的。”

“那盖洛博士呢？”

“那就更不会了。”克林说，“他最多是想要复兴红绸军。”

“那他们现在做了什么恶事吗？”

“九号应该没有做恶事……虽然毒打了我和龟仙人老师一顿。”克林摊开手，“至于盖洛博士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却很清楚，老说过制造他的人的事情。虽然是红绸军的人，却也没有做过恶事。既然他们再坏也不过是想要杀我，那么就任由他们去吧。虽然很抱歉，但我不想在一个人没有做坏事之前就对那个人出手，我下不了手……你就当是我的任性吧。”

“最坏也不过是杀了你。”

克林怔了一怔，露出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这种话也就只有你能说出来了……”

“我当然不想被他们杀了，但要改变这种结局，我觉得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努力吧！否则即使这一次能够去杀死盖洛博士，未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那一次未必能够再像这一次取巧了。”孙悟空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在那个九号的全力下，我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如果不是她苏醒了自我，我已经输给了那个博士，怎么有脸面去袭击人家呢！？我的修行还不够，即使要阻止盖洛博士杀我，也不应该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做法。”

“还能怎么样啊……”

“我想要变强，更强，更强，更更强！”孙悟空又咧嘴一笑，双手狠狠地握成拳头，即使是旁观者的克林，光听那个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能想象出孙悟空多么地用力、他的心情多么地激荡，“强让盖洛博士无论做什么都杀不了我，那么我也不用杀他——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说完这番话，他迈出步子，朝着远方走去。

“真拿你没办法。”

在孙悟空身后，克林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逆着夕阳而行的男子背影。落日拉长了孙悟空的影子，那影子让克林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被吞噬了似的。

我总是被你说服呢，就好像是活在你的影子里一样。

克林苦笑着：什么时候你能听听我的话呢？

思考中，影子要离开克林的脚了，他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亦趋亦步。孙悟空迈出一步，克林也迈出一步，在这个过程中，他脸上的苦笑渐渐转变，最后双手搭在脑后，脸上带着一种怡然自得的微笑。

不过，永远跟着你的影子走，这种感觉倒也不错。因为不管出什么事情，你总能解决的，你就是有这种乱来的性格，然后将一切乱来都摆平的能力，所以你才总能说服我啊。

螃蟹头的青年在前方走着，光头的青年在身后跟着。

他们从很远很远的过去走到今天，而克林相信也一定能够从今天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所谓的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

巨蛋的某层楼，少女和一对姐弟通过巨大的单面落地窗，观看着远去的这对师兄弟。

“夏莉，告诉他们这些事情，会不会捣乱我们的计划？”拉姿丽站在九号的身后，忽然开口询问，她和拉彼斯不同，拉彼斯称呼九号为小姐，而她却直呼其真名。

对她而言，用九号称呼一个女孩，是一件很无礼的事情。即使这个女孩再怎么强大再怎么不在乎也好。

“放心吧，孙悟空是个很古怪的人，有人与他为敌他从来都是求之不得，只要不毁灭地球、不有碍常人的和平，他是绝对不会阻止的。从这一点来说，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九号自信地笑了笑，“他答应了给我们四星球，也答应为我们和布里夫斯博士牵线搭桥，这次许愿的事情应该不用担心了。”

她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忽然发现旁边递过来一张很长很长的纸条，女孩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接过来看了看，发现是一长串的饭菜的名字。

“是孙悟空吃下的一顿。”将纸条递过来的是拉彼斯，他双手抱胸，也远远看着孙悟空的背影，“厨房那边表示，他一顿饭就吃了我们集团上上下下五十人一周的口粮。他们知道您最近商讨得到了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举办权，认为如果您要请这个人参赛的话，厨房在那两天起码需要多二十个人才够忙活。”

九号还是不太明白，“那就请二十个人啊。”

“钱可不够。”拉姿丽冷冰冰地说，“又不是你管财务问题，我是最清楚的。这座未来的‘天下第一武道会’场馆的修建也好，员工的雇佣也好，还有你在实验室研究重力系统所耗费的资金……就算是你从盖洛博士中偷出来的红绸军留下的金银财宝也不够挥霍的，现在咱们的财库开清空了，接下来要运转都很勉强。”

九号吐了吐舌头，“啊哈……是这样啊……”

“别想卖萌，你可是一家之主，你说怎么办吧？”拉姿丽不吃她这一套，冷冽的金发少女眼睛一眯，带着强烈的目的感，“要我说，还是取消什么重新举办天下第一武道会……”

九号一听这话，整个人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取消天下第一武道会，这怎么能行！？

拉彼斯听到这里，直接沉默着朝着门外走去。

“拉彼斯，你要干嘛？”

“不是缺钱吗，我去抢劫。”拉彼斯背对着两位少女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悠闲，“放心，不会招惹到正义人士的，我是惩奸除恶，劫富济贫——我们现在就很贫不是吗？”

九号对着少年的背影举起了大拇指，“GOOD JOB！”

再得意地看向拉姿丽。

嘿，这下你的阴谋没办法实现了吧！

这家伙也和夏莉是一伙的……拉姿丽脸色都发青了，看着自己弟弟的背影憋了许久，最后冒出来一句话，“给我留一串珍珠项链，要很名贵的才行。”

拉彼斯一手插兜，另一手举起，往身后比划了一个OK，还摇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