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组织公司坐落在东都一条偏僻寂静的长街上，这里人烟稀少，来往都要经过重重严苛的探查，从南往北看能看到身穿X组织制服的工作人员，从北往南看也能够看到身穿X组织制服的工作人员。与其说是X组织选址于此处，倒不如说是这条长街隶属于X组织。

坐在轿车里，九号看着宽阔街道的两边，上面所有的建筑都有X组织的LOGO。

一栋一栋高大时尚的建筑矗立起来，好像是一座又一座山峰。轿车飞逝，大楼的轮廓便连成起伏的线条，快速地从两边往后退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啊。”她的脑袋靠在车门上，双眼倒映着掠过的大楼，喃喃自语，“真是跟梦一样，明明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起。”

“哎，有吃不起饭过嘛？”拉姿丽愣了一愣，“可是我没这种印象……”

“那时候在荒郊野外，千万里的冰冷冻原只能找到一只野兔。本来我想偷吃的，可是她这么教导我：要让女孩子。”前方的拉彼斯笑了笑，“可是现在想想，小姐不也是女孩子嘛？当时我被盖洛博士弄成了个傻子样，压根儿没想过这问题呢。”

“……”

拉姿丽皱了皱眉，沉默地看向九号。

“哈，那时候我想着自己是机器人，或许根本不怕饿来着。”九号哈哈大笑，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结果当天晚上饿得两眼都在冒金星，抬头一看都不知道面前是天空还是大地，同时体内的能量还在搞暴走，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反正是糟糕透了。”

拉姿丽叹了口气，“我记得我当时在睡觉……在你的背上。你背着我飞行了上百公里，我们才找到了第一座小镇。”她那双总是会因懒散无神而显得好像过于冷漠的眼睛看着九号，里面罕见地透露出一些温柔来，“夏莉……”

九号吐了吐舌头，打断拉姿丽的话，“肉麻起来了，好恶心。”

前方的拉彼斯噗嗤一笑，“她一直是这样恶心的啦。”

拉姿丽感觉自己酝酿了许久的情感在这句话面前，一下子好像没密封的酒似的，打开之后不是香气扑鼻，而是浓郁的臭味。

而如果说九号让这些情感变臭，那么拉彼斯这家伙的嘲笑无疑是拉了一坨屎在里面。

拉姿丽狠狠朝着前方的座椅踢了一脚，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其实也不用一直想着以前的。”九号忽然说，然后收回了看向外界的目光，“我们要着眼未来，我们的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有更多的钱，有更大的权，还有更强的力量。以后再也不要过实验室里的日子了，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把我当猪狗一样宰杀……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尊严……是了，我要有尊严地活着。”

“不，不是要。”拉彼斯摇头，语气坚定，“而是一定。”

“听起来好像是两个缺乏安全感的二流反派自信满满地立FLAG的台词啊……”九号吐槽，“不会一年后就被入侵的宇宙人打得扑街吧？”

最好不要。

她一边吐槽一边笑，眼神却很冷：我不想变成那样。

我不想再被别人决定我的生死了！

不，甚至就算别人不想决定她的生死，可只要知道这个世界有人比自己更强，九号就也会打从心底不舒服。

因为她感受到了“强”的感觉，不用杀人也不用放火，只要比别人厉害，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开心、值得高兴的事情。

相反，被别人打败也就会变得不开心、不高兴。

所以即使到现在，九号也对曾与孙悟空的那场战斗耿耿于怀，虽然在被孙悟空打败的时候，她并没有很意外，自己到底是技巧上不够娴熟，输了也是理所当然，但却还多多少少会有不爽、怨念、嫉妒等等心绪。其实按说局面上两人算是平局，孙悟空对她的力量很是佩服，对这场战局表示了自己的遗憾，十分豁然达观。这傻乎乎的野猴子就算再强也不太可能威胁到九号的性命，她其实根本不用在意这件事情才对。

可她却只是表面装作客气，心中快要气死了。

——为什么不是我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心态说得好听一点儿叫有尊严，说得难听一点儿就叫做输不起。

九号之所以喜欢逗弄十号，就是因为她和十号是一类人。她们都是普通人的心境，一下子拥有了超凡的力量，便立刻沉溺在这力量之中。只不过她擅长装腔作势、喜欢装模作样、能够装疯卖傻，别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残缺，可内核中的气急败坏无能狂怒却是一致的。

她看着十号就好像是看着一个不会掩饰自身心情的自己，这样的十号越是愤怒，她反而越是有自虐的快意——就好像一个有着黑历史的小孩儿，翻开自己以前的日记，一边看一边骂，仿佛骂得越狠就越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似的。

这当然是不健康的心态，杂念繁多、利欲熏心。在龟仙人这样的武道家眼中，如此心态的人是不可能变成强者的。

但她做不到祛除这些烂七八糟的杂念，也不想将其祛除。

就这样吧。

要是自己不能够变强，和这些性格也没关系，那是自己没用而已。

九号认为，将一个人的能力和性格联系到一起，然后强行改变天生的本性以追求强大的话，就算变得强大起来，这样的强大也不过是虚假的。

如果够强的话，就算是再糟糕的人也能变强。抱着“我这么弱是性格导致”的想法，就和“我的成绩这么差是因为我懒，其实我很聪明”差不多，只不过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

孙悟空那样的武痴有武痴的强大，龟仙人这样的老英雄就该有老英雄的强大，弗利萨那样的宇宙帝王当然也要有那股子房地产商味道的强大。至于自己……喜欢吐槽，沉溺于强大，喜欢看别人（主要是十号）气急败坏，受不了任何人比自己更厉害，被人打败了自己反而先气急败坏，心中有时候会很害怕，但再害怕也要装作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虚张声势……

这样的人，当然也可以走上追求强大的路……吧？

——其实是说不准的，这个世界的版本进化之快，谁敢说自己肯定能追得上呢？天津饭、比克这两人谁又是甘于久居人下之辈，可他们还不是在时代的浪潮下逐渐退出舞台？九号自己的天资自己最清楚，她走到今天已经无路可走，什么变得强大也不过是嘴炮震天响而已，接下来要怎么做还一头雾水呢。

这样看来，我可能就是另一个破格的BOSS吧，还是二流那种。说不定闹了半天的大新闻，放一年后能被雅木茶给秒咯。

九号变换了一个姿势，想象自己蜷缩着趴在坑里死去的名画面，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你可真丧。女孩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好像在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说：不准这么丧！

她知道自己其实在恐惧着这个世界，她有多么沉浸在现在这种站在世界顶点的感觉，也就有多么恐惧未来可能的被世界抛弃。有时候她会想，如果以前看的漫画里真有一个九号篇章，读者们会不会认同这个胡搞瞎搞的主角想要做的一切呢？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但真要有的话，也是难为人了。

九号闭上了眼睛，笑了一笑：要看着我的自卑和我的自傲，我的可怜和我的可恨，我的扭曲和我的正常，我的欢笑和我的悲伤。

谢谢你们，观看我的故事。

……

十分钟后，三人总归是来到了预先决定好的比武场地。

那是一块巨大空阔的道馆，坐落在大楼的顶端，两边有茶餐厅和饭桌。X组织的许多员工在这里训练，平时是非常热闹的，不过现在大部分人却已经被驱逐了，只留下了基本的侍从，以及两个正在喝茶的男人。

一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

在上楼的瞬间，九号、拉姿丽和拉彼斯同时感觉到了两股凝结的杀气，就好像是两柄利剑一样逼射而来。

“真是好烫哦。”拉彼斯转过头看向九号，微笑道，“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唔，你什么表情。”

“啊？没有啊……哈哈哈……”九号收敛自己的古怪表情，使劲摇头，一半是否定拉彼斯，一半是要把脑袋里一些荆棘藤蔓缠绕着的画面挥去，“只是这个形容有点怪而已。”

“一定是很糟糕的东西！”拉姿丽倒是对九号了解颇深，摸着下巴，“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她对某些事情的了解却又太浅薄了，怎么想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九号一边敷衍着两人的猜想，一边登上楼层的平台。

虽然形容起来很糟糕，但其实拉彼斯所说的没什么问题。普通人只是接近这个道场，都会感觉到心中莫名地烦躁和愤恨，凝练的杀气甚至达到了影响生理标准的程度，灼得心跳加速呼吸加重。

就在上楼的刹那，一个人忽然从斜里扑了过来。

这是个服务员。

而且是平地摔的服务员。

能够在X组织服务的人，本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的，更何况这里的地面平整光滑，绝没有什么可以绊倒人的杂物。可他却就是这么神不守舍、心不在焉，地面也就是忽然一下子有了一股力量让他失去平衡。

彭一声，服务员手中盘子上的热茶、开水，就这么一下子被打翻泼洒，对着九号等三人当头罩下。

而另一边，桃白白和鹤仙人坐在茶桌之前目不斜视，吃着零食喝下茶水，好像真的不过是在普普通通的聊天，根本没有关注到这件事情的发生一样。

——在他人所看不到的地方，鹤仙人面色如常地用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发出两声只有他和桃白白能够听到的轻响。

九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