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府衙外停了好几辆马车。云南地区二十二个府衙的推官竟来了六个。清吏司也派了两人来此听审。
至于东厂的番子那就更不必说了,府衙外吵吵嚷嚷的百姓中,府衙内堂上的官老爷中都有分布。
陈文跟着商续一行人到了地方就自行隐匿身迹混到府衙外的人群之中了。她今天要扮演的角色不适合一直待在堂上。
“今日这么大阵仗,是要好好整治咱们云南地界的这位吃人怪物了?还害自己的叔叔入了侬家土司的麒麟堂,真不知沐王府几代豪杰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畜生!”
一旁穿着粗布短衣的男子挤开前面的陈文赶快回答道:“那可不!今日这阵仗是真真的没有半分虚假!听说……”
这男子话说了一半突然神秘兮兮将手放到口边压低声音才接着开口道:“这回,有京师的大人来了。我婶婶家的女婿的邻居看见了!”
“是三法司的京官!这回这个沐昆,不死也得掉层皮!”
陈文戴着帽帷面无表情地在一旁听着这几人的八卦。她看着那衙门里“明镜高悬”的牌匾和“红日东升”的背景图,心下有些郁闷。
这沐国公,在百姓眼中的形象竟然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堂堂武官体系内最高荣誉的侯爵,竟然在府衙门口,被当众叫姓名,甚至辱骂,周围的人还都习以为常?
不过今日的重点可不在这沐国公身上,这群小老百姓……要是真抓到沐昆面前指不定腿颤成什么样呢,也就只会在这里说几句。
小小的衙门公堂里摆放了十几把椅子。差役们都没地方站了,只好站到府衙门口再外沿一点的地方,硬生生将屁点大的小衙门站出了高门大院的感觉。
“今日会审,会同大理府,临安府,永昌府,曲靖府,广西府,姚安府六府推官,以及云南清吏司二位主事,和京师大理寺评事,大理寺寺副,都察院巡按御史三位大人一同会审。”
“听审者则有东厂领班大人,沐国公,按察副使大人。”
“为表审判公平,特意大开府衙大门。众位可与堂上主事官一同审理。期间所有过程由府衙师爷完整记录。若再有存疑即移交京都三法司重审。”
颜中溪当官这么多年每次说话都有点病恹恹的,也不敢把什么话说太满,生怕第二日就被别有用心之人抓着话柄给陷害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官员一同审理案件,不管怎么说主要的审理官还是他。这中间他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出了岔子……
颜中溪背后都已经微微地冒出冷汗。
但多少这还是在百姓面前。哪有犯人还未押上堂,知府就开始打退堂鼓的道理。
这样一想颜知府微微有些驼着的背立马就直了起来。
惊堂木一拍,四下瞬间一片寂静。坐在最上座的商续穿的一身便服,在这群官大人之中格外显眼。
陈文今早来他房中这一闹,倒是把商续给闹明白了许多。反正他来云南也是微服,不必特意在公堂之上穿官服。这样也能拉近与堂下百姓的距离。
对面的岑恈斜眼微微一挑,这在座众人大多都已经被东厂拉拢了过来。今日这案子……不管是沐昆还是这商续,可都绝无办法全身而退了!
六年前锦衣卫诏狱之仇,不想今日就可以报了。岑恈心中有点近乎变态的快感。
“押嫌犯沐瓒!”
麒麟堂的人一大早就把沐瓒移送到广南府衙了。而此时被衙役们抬上公堂的沐老爷早没有刚见到陈文时的风采。
一身囚衣早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红色的血水掺杂着像泥浆一般的污秽,大片大片的沾染在沐瓒的身上。原本整齐端正的发冠也松松散散,头上黑发之中多了许多白丝。只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这沐老爷就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陈文在人群之中四下望着,这些个百姓的舆论导向似乎大多都是朝着这个沐瓒的。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她可不信。
能在云南兴风作浪这么久,还把小沐国公逼到京师六年时间,沐瓒定是有些手段的。
果不其然,离公堂稍近的地方,有一伙身强力壮的男子引起了陈文的注意。
为首的是个独眼老汉,不过背后却背着一把缠着布条的刀。粗布麻衣的衣服竟有些不合身。
这完全就是地痞流氓的扮相。而且刚刚沐瓒一出场,这伙人就开始起哄。
“为民做主的沐大老爷!竟然在麒麟堂受到了这样的苛待!而本应该下地狱的吃人怪物,却还在堂上衣襟整齐地坐着,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啊!”
本来应该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煽动话语,众位前来看戏的百姓们却没几个搭理他的。原因很简单,若是此人在广南府衙被凌虐如此也就罢了,可他是在麒麟堂受刑。
侬家土司守护广南一方平安,不论是侬人还是汉人都平等看待。他们这些人也都不是白眼狼,只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还不至于让所有人群情激奋到要跟侬家寨对着干。
陈文见众人面色僵硬都不搭理这个说话的男子,便顺着人群走到他跟前接话道:“这沐老爷,做了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啊?”
“天理昭昭,也可为他这种人而明?我怎么听说,沐真诠一案,他是亲口认的罪啊?”
座上的颜中溪再一拍惊堂木:“肃静!”
本来要开口反驳的老汉堪堪被逼停了嘴。
“罪人沐瓒,叩见青天大老爷!”
沐瓒狠狠跪倒在地上,双手作环状压到额头前,重重的向地上磕了一响。
颜中溪一个激灵。平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沐老爷,今日怎么突然转了风向,对他这么恭敬了?
“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颜中溪平日里很少这样威严的说话,一板一眼的真做起来,对着堂下百姓来说,还真有点威慑力。
“罪人沐瓒,自认为,为云南子民积德行善。不想今日却被冤枉致此!”
“所犯,无罪!”
商续微微皱眉,在尚方剑前已经认了罪的人,公堂之上还敢胡言乱语?
难道……
岑恈平静地盯着商续,观察他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见这位都察院大人惊讶的样子,脸上多了几分森然的笑意。
“罪人沐瓒,是被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而这扭曲黑白之人。”
沐瓒看向岑恈,岑恈看向商续。
“便是这堂上的都察院御史与我沐家侄儿沐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