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孔青虬拍着膝盖起身,周寻以为他要回了,夜色浓了,凉意一层一层积在脚下,孔青虬却绕池塘缓缓走,周寻看着他走,孔青虬还有话说。
孔青虬停在周寻面前,又坐下去。
周寻,这次让你来,是因为玉睛。孔青虬说。
终于提到这个,周寻坐在孔青虬身边,问,玉……玉什么?
玉睛,先这样理解吧,一个类似古董的东西,孔家家传的。孔青虬说。他开始向周寻讲述玉睛。
玉睛外圈是一环玉,玉质是上好的,通透的翠色,玉中间是某种神秘物,眼睛状,被一层透明的、类似水晶的东西包裹着,嵌在玉环中间。那层透明的外壳和里面包裹着的物体,没人知道是什么,总之,玉睛很神秘。对孔家来说,和家谱同等重要,不,比家谱特别,有家谱的家族多了,只有孔家有玉睛,没人说得清玉睛是什么时候有的,用孔家先辈人的说法,很久很久了,那段久远的岁月已经有了份量,漫长的岁月里,玉睛一代代传下来,每一代由孔家家长保存,或者这样表达,得到玉睛守护权的人就是孔家的家长,玉睛成了孔家的标志,因为玉睛,孔家家族一直是被另眼相待的。这么说吧,玉睛就像孔家的虎符。
有某件家传古董,没什么好奇怪的。周寻说,但你说的玉睛很特别,可这跟让我来有什么关系……
从我记事起,玉睛就由奶奶保存。孔青虬挥挥手,截断周寻的话,奶奶当命一样护着,嫁到孔家后,奶奶就把自己的名字丢了,年轻时是丹生媳妇,老了成了丹生婆婆,完全变为我爷爷孔丹生的附属物。但从她接过玉睛开始,丹生婆婆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她成了孔家拿主意的人,就算她得了老年痴呆症,什么都忘掉,却记得护好玉睛。
玉睛装在一只木盒里,木盒也不知几代前留下的,极硬的木质,简单又精致的雕刻。丹生婆婆睡的是老式眠床,床里装着横板,木盒一直放在横板上。几天前,冯梅芳给丹生婆婆换洗衣服时,丹生婆婆突然搬过木盒,晃了一晃,惊叫,说玉眼不见了。
要不是大伯母亲眼看见,我是不相信的。孔青虬满脸困惑,木盒里垫了层棉花,单放玉睛,比起木盒,玉眼的份量太轻了,掂下盒子,奶奶竟知道玉睛不见了,她会不会事先就知道了?要知道,奶奶现在有些糊涂。
冯梅芳照丹生婆婆的意思,想打开盒子检查,发现木盒的钥匙不见了。钥匙一直由丹生婆婆保管,或装在她贴衣袋里,或放在她床上横板的角落。冯梅芳说前段时间给丹生婆婆换衣时,钥匙拿出来放横板角落了,这一段再没碰。
撬开了木盒的锁,玉睛果然不见了。
丹生婆婆大部分时间是糊涂的,偶尔会清醒,那时已经糊涂,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要找玉睛,她一次次打开木盒,摸着盒子里那层棉花,喃喃,玉睛玉睛。
周寻,你知道玉睛不见意味着什么吗?孔青虬看着周寻,没人说得清几代人了,玉睛一直传着,不管什么年代,不管孔家多困难,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竟然会丢,毫不夸张地说,比丢了孔家一个人还让人不安。人是会走的,玉睛一直在那,除非有人将它带走,谁走带走它?外人?要是外人还稍能理解,要是孔家自己人……
孔青虬没有再说下去,望着池塘远处。月光朦胧,周寻仍被他的表情惊住,认识孔青虬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周寻的确不太明白,玉睛丢失对孔家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对孔青虬意味着什么。
木盒的钥匙孔家已暗中找了几天,几乎把孔家的房子都翻过来了,所有人的桌子抽屉、柜子,都细细找过。
前段时间,丹生婆婆病情变差,甚至有些危险,孔腾和弟弟孔飞商量后,把孔家人都喊回来。刚好孔世成和郝婷的婚期将近,孔世成的老婆何玉慧临产。这次聚回来是很特别的,孔家在四乡寨算是团聚次数最多最齐的,但除了祭祖和过年过节,人也很少突然都聚回来。
正是在这次相聚中,玉睛不见了。
玉睛丢失的事对外界是保密的,没有一个外人知道,除非玉睛是被外人拿走了。
周寻,孔家不能没有玉睛。孔青虬起身,手里握着的一块石头扔出去,池塘中一声脆响。
让我来找玉睛的?周寻回过神。
把这当成你其它案子中的一个就好。孔青虬说。
案子?
对孔家来说是的。
除设计游戏,周寻还有另一份工作,私家侦探。在周寻很多朋友看来,这不算多光彩的工作,他们不明白,周寻家境优越,游戏公司发展极好,他不单是游戏设计者,还是游戏公司的股东之一,没必要再去挣那份钱。周寻只是微笑。周寻跟孔青虬说的时候,孔青虬只是说,这方法有些偏门,倒是实现你心愿最好的方法。
人心是个谜。周寻说,平日藏得太深,在特殊事件中会真实展现,淋漓尽致。
人家请你办案,你把人家当研究对象,不厚道。
人家要的是把事情弄清楚,请私家侦探的事,多不太好见光,多是暗色的,人在暗色里容易放开,放开就真实,我就要看那层真实。
可别拿我们孔家人当研究对象。孔青虬话已出口,后悔来不及了。
周寻没开声。
我们是没法的。孔青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