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蓝雀进来时，周寻的呼吸突然有些失衡，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深吸口气，挺直腰身，下意识地冲孔蓝雀微笑。到孔家这么多天，他终于见到她，她比照片更像山的精灵，她一路走过，身后的空气都被带得灵动起来。据孔青虬所说，如果不是要做什么事，比如写曲子画画之类的，孔蓝雀若老实呆着，说明不对头了，不是她心情不对头，就是在酝酿什么事。

周寻一直在等孔蓝雀看他，她看了，但是看众人的时候顺便看了他，目光从客厅一圈人中扫过去，谁都看进去了，除了郑普益，谁也没有真正看。

孔蓝雀提到山上一个茶园，一座小山被乡民包了种茶，孔蓝雀对茶园很感兴趣，凑了一群同学到去游玩、拍照，甚至跟郑普益建议，周围的小山都种上茶，连成片，她和朋友拍美照放到网络上，会吸引城里人，到时弄个农家乐，再卖卖农家茶叶，这些前景吸引着郑普益。孔蓝雀一提到茶园，他立即问，怎么样，照片拍好了？

孔蓝雀问起山上一个洞。山上原本有个洞，不大，但很长，小时候，她经常和伙伴钻在那洞里玩耍。但现在找不到洞口了，以前洞口附近有棵歪歪的树，都没了。

洞？郑普益摇头，那山我不熟，你问种茶的老乌。

老乌叔也说不清，说当时他请了人帮着整山。

连老乌也说不清，那没法了。蓝雀，你找那山洞做什么，小时候躲猫猫的地，该是早塌了。

前些天，我带了同学来家里烧烤，都说好玩，还想再来一次，我们如果找得到那个洞，在洞口烧烤不是更好玩？再说，如果洞还在，足够高足够长，说不定能做什么文章，普益叔，有个山洞，城里人可是喜欢的。孔蓝雀调皮地笑笑。

周寻惊讶地冲使孔青虬使眼色，孔青虬不明白。

那些无名小山，能有什么象样的洞。郑普益说，你们小时候觉得长而已。

周寻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哪烧烤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碰上。

孔蓝雀说了烧烤时间，周寻暗中掐了一下，正好在丹生婆婆发现玉睛不在的前一天。烧烤的地点在孔家后墙外那条少人走动的巷子，正对着丹生婆婆的后窗。

孔蓝雀很快出去了。

郑普益回到自己的话题，直截了当地提出，想看看玉睛。客厅里寂静一片。

多年前，丹生伯让我看过一次，当时心情紧张，匆匆看那一眼，只记得有只眼睛，很特别。郑普益隐入回忆。

我妈身子还不太好。孔腾笑着说，怕她不肯，近来她不肯开盒子。

孔家人五官都绷着，就怕丹生婆婆漏嘴说出什么。

谁也没想到，郑普益忽地起身，大步往丹生婆婆房间去，孔腾他们都没喊住，孔青虬在后面扯了扯周寻，一会绝不让我奶奶打开木盒，就算我奶奶透露出玉睛丢失，我们也会推为奶奶脑子糊涂。你在一旁注意看着，好好做你的分析。

说完，孔青虬大步赶前，匆匆跟孔腾说了句什么，急追上郑普益。孔腾则错开两步，跟孔家人一一交代着，他在传达孔青虬的意思。

孔青虬比郑普益先一步到床前，将床头木盒的钥匙——木盒的锁新换过了——摸在手里，只要不打开木盒，玉眼的秘密就能守住。

郑普益和丹生婆婆聊，聊孔丹生，丹生婆婆情绪一下子调起来，让孔青虬帮她垫着背，坐直身子。郑普益慢慢将话题引向玉睛，在他认为时机恰当的时候，出要看玉睛，坐着的孔家人不约而同半立起身。

丹生婆婆立即变了脸色，将木盒往床里角一推，喊，不能看。

郑普益缓了缓口气，说只是看一看，远远地看。

孔家人没想到丹生婆婆不单再次一口回绝，还直接指出郑普益没安好心。她指住郑普益，眼睛瞪得直直地，看玉睛做什么，你没有好心思的，离玉睛远一点。

不单郑普益尴尬，孔家人也尴尬，尴尬堵住了所有的言语，也绷住了所有人的动作，一瞬间，房间里静寂极，只有丹生婆婆是自然的，周寻在置身事外地观察着。

郑普益先努力从尴尬里挣脱出来，他喃喃说不是丹生婆婆想的那样，他确实有些想法，但是为孔家好的念头。

孔家人跟着缓过神，孔腾说，普益，我妈这些日子病得厉害，对我们也是胡乱说话的。

孔世成说，老人家近来护玉睛护得厉害，家里人都不让碰木盒的。

郑普益点点头，明白的。

周寻看见郑普益深呼口气，在椅子上坐安稳了，他有话说。果然，他开始叙述自己对孔家的好念头。

郑普益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在客厅说的某些话，孔家家族是阳升乡目前最完整的，不单家族生活的完整，还有各种礼仪、形式的完整，也就是说，家族精神还完整地存留着，这是一种传统文化，市文化馆的领导说现在国家极重视传统文化——说到这，郑普益停下来，很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扬高声调——传承和发展，这是极好的机会。玉睛承载着这种文化精神，又传了这么多代，更有价值。郑普益提到，上次他到某处开会，碰见市文化馆的领导，听几个领导谈到传统文化时，便谈起了孔家，也大略谈了玉睛，镇文化馆和市文化馆的领导都很感兴趣，认为这是极好的精神标志，它不单是属于孔家的，也是属于阳升乡的。

大概感觉到房间里的静寂，郑普益停下来，孔家人都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郑普益扭了扭身子，喝了口水，看看孔飞，又看看孔世成，说，文化馆，你们知道的，国家的正规单位。

孔飞只稍稍点了下头，孔世成说，是的，文化馆。

孔世成的回应像某种鼓励，郑普益说下去，镇文化馆和市文化馆的领导还提到，有机会要来看看玉睛，还会请其它的领导来看看，到时影响力就大了。

孔青虬说，玉睛就是孔家的一个小物件，哪有什么影响力，一个小物件兴师动众的，别到时弄个愚弄领导的行为。

郑普益谈了那些领导一些想法，将玉睛放到市博物馆，成为文物，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了解，或者是领导把电视台记者、报纸记者带过来，好好宣传一下，到时玉睛可以仍由孔家保管，作为守护家族，继续一代代传下去。领导们一致认为这是很有意义的。

不成。孔腾猛地起身，声音干巴巴的，拒绝之干脆让人吃惊，他自己似乎也吃了一惊，顿了顿，继续说，玉睛是孔家的，孔家的事是孔家自己的事。

周寻估计郑普益以后会不愿回忆那片刻的情景，他离开孔家的时候，脚步有些磕绊。

郑普益离开后，孔青虬和周寻到孔青虬房间。周寻直接说，应该不是郑普益。

没想到是想做这样的事。孔青虬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他是阳升乡的乡长，别忘了他对乡长这个位置的重视，他想做出点什么。周寻说。

我不是很清楚，但又像明白了些什么。孔青虬若有所思。

总之，我现在可以确定。周寻手指敲着桌面，郑普益是最想得到玉睛的，对玉睛的目的是最明显的，但他又是最不可能用暗中盗拿的方式的。

就是说，又没头绪了。孔青虬说。

你妹妹前些天有同学来烧烤？周寻突然问，她常带同学来家里？

孔青虬点头，这个我提过了，蓝雀每天节目多得很。

她这次节目有可能很要紧。周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