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慧却又开始说了，话再次变得弯弯绕绕，闪闪烁烁，但周寻清楚地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她觉得孔腾不太会理家，不太会做事情，自丹生婆婆生病后，孔家的事交到他手上，孔家就一天天弱下去，没有了以前的威望。

周寻把关于时代的话吞下去，他觉得这话扯出来太长了，不知该怎样让何玉慧消化。

周寻提到孔腾在种田方面的威望，他在孔家的这些日子，经常看见乡里人、寨里人到孔家请教孔腾，种稻子、种菜、种花生、种瓜果之类的事，那时候，孔腾像变了一个人，自信、激情，无所不知的样子，在那个种植的王国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国王。

何玉慧承认，孔腾对田里的活是极精通的，这方面在四乡八寨很有名气的，他种出的稻收成总比别人高，种出的菜总比别家的好，种出的花生总更加饱满。那时，乡里人碰到孔腾便点头、卷烟，问起田里一些事，然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听，似乎他出口的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都有可能影响田里的收成，而田里的收成直接影响日子。

现在但凡有点法子，都不会再种田。何玉慧说，看看四乡八寨荒了多少田，偶尔有个把人来问种田的事，都是些老辈人。

何玉慧认为孔腾脑筋不够活泛，做事太板，外面变着的东西他是看不见的，还是照原来的路子走，只重视以前那些东西，他不知道不一样了，很多东西是变了的，所以孔家跟不上以前的样子。

周寻想告诉他，这个要求其实很高，特别是对孔腾这样的农民，能真的跟着外面变和走的人太少了，多是人中龙凤。何况这不是人的事，而是大趋势，至今还没有人想出真正的好办法。最终，周寻仍没有找到合适的叙述方式。在这里，他一次次发现自己论文式的思维和叙述方式的无力。

何玉慧似乎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突兀地静下。过了一会，抱歉地说她一时有些闷，扯得有些远了。

周寻想不到安慰的话，觉得安慰反而更尴尬。

两人正沉默着，孔蓝雀来了，蹦跳着，样子像刚得了棒棒糖的孩子。她朝周寻点点头，蹲在何玉慧身边，伸手抚着她的肚子，问，小宝贝什么时候出生呀。说她等不及要当孩子的干妈了。

何玉慧捉住她的手，笑，又说傻话了，怎么越大越糊涂。

何玉慧交代孔蓝雀，说这话不能让孔世成听到，他会不高兴的，说姑姑比干妈亲。

孔蓝雀突然严肃了，摇头，大嫂，我是真想当小宝贝的干妈，这事你们可要放在心上，姑姑和妈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虽然只是干妈，你知道吗，有些干妈比新妈还亲。

姑姑也亲的。何玉慧说。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孔蓝雀冲何玉慧眨眨眼睛，你们就等着这个男丁哪。

孔蓝雀快言快语地说下去，说都等着这个男丁，孔家的大曾孙，不会让认干妈。她知道都孔腾那一辈和孔世成这一辈都等着这孩子，将来好接孔家的班，认为会是孔家新的继承人，肯定想象过让他光大孔家。孔蓝雀挥挥手，止住想说什么的何玉慧，继续表达她的看法。

她说，你们不要以为像电视剧里那些家族继承人，我们家其实有什么好继承的，以前是玉睛，是孔家的名声，可现在不兴这个了，老式家族早散了，有的是有产业有公司的那种家族。

孔蓝雀提到孔家一向没什么大产业，几代前有做生意的，早散没了，现在又没出什么大官，没有什么家族之说了。孔蓝雀提到她哥哥孔青虬，说他倒是个科学家，说不定以后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研究，真能在什么史上留什么名字，但他独来独往，心思也不在家族上。

何玉慧不答话。

大嫂，你们希望罕男孩，我可不稀罕。孔蓝雀晃着何玉慧的胳膊，多生几个女孩吧，给一个我，真的，我来养。

何玉慧无奈地笑笑，让孔蓝雀不要再闹了，说养孩子可不是养小狗小猫，是要过日子过生活的。

生活这个词好像触动了孔蓝雀，她揪住不放了，跟何玉慧大讲起生活，她觉得很多人的生活都不是真正的生活，只能叫做习惯性的混日子，一个人和一群人一样，一天和一年差不多。

你们在日子表面飘来飘去，倒是踏踏实实地吃喝拉撒。孔蓝雀晃着头，但感受是什么？都是浮着的，谁都不在意。属于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连想都懒得想。

周寻没想到孔蓝雀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印象中的孔蓝雀有些没心没有肺。他看着孔蓝雀，专注到自己没有意识到。

孔蓝雀说的时候，何玉慧脸上一直挂着迷惑的神情，周寻看得出来，她的想法和孔蓝雀不在一个频道上，孔蓝雀说的她难以理解。最后何玉慧拍拍孔蓝雀的肩，让她别闹了，别尽说傻话。

周寻估计这是孔家很多人对孔蓝雀的看法和回应，认为她在闹，小孩一样的，哄一哄就成，或干脆别睬她。

我不是闹，我真想要个女儿。孔蓝雀说，我会教她怎样过日子。

那快点结婚。何玉慧笑，就会有孩子，有日子。

孔蓝雀耸耸肩，跟丹生婆婆说了两句，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