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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腾似乎有太多话要说,他将周寻引向客厅,沏茶,准备长谈的样子。孔家其它人似乎各有事要忙,客厅里只有孔腾和周寻。对土地的话题,孔腾仍是意犹未尽,他跟周寻回想起第一次跟着大人到地里的情景,讲述小小的他怎样在土地奔跑,赤着脚,高声喊叫,当天晚上梦见自己变成一颗稻子,根在地里,把泥土挠得痒痒的。讲述他年青时怎样一头扎在地里,看着种子在地里发芽,长大,有了收成,他认定那是奇迹。

周寻原本一心想着别的事,但也被孔腾吸引了,他很感动,这些应该算是孔腾很私密性的话了,他挑中了自己。随着孔腾的描述,周寻想象少年时或年轻时的孔腾怎么奔跑,怎样梦想,怎样激动,很难跟眼前这个厚朴的农民形象联系在一起。

谈到土地后来荒得越来越多,自然谈起进城,孔腾又谈起城里的土地。说他没进过城,但听乡里人讲过很多,也在电视里看了很多,城里的地都建了楼,铺了路。孔腾说那样是不对的,水泥和铁把土地都闷住了,总有一天地要生病的。

土地是要长庄稼长树长草长花的。孔腾放下茶壶,满脸忧色,说,那是活人活物的,把地闷坏了,什么都活不了。

周寻看来,这些是了不得的言论,是属于农民属于土地的至理,孔腾这个人越来越饱满了,他想跟孔腾更深地探讨下去,但他仍想着玉睛的事。

没想到孔腾会提到玉睛,他说这一切玉睛都是看着的,上天也一样,也都看着。他的意思,不管外面怎么样,玉睛会护佑孔家的,总归有一天,上天会想出法子,让人类醒一醒的。

周寻抓住玉睛的话题,委委婉婉地表示玉睛的事还是得查,查清了,该劝的劝该说的说,都是家里人,说开了就好,算个交代。

孔腾极快地摆手,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让周寻喝茶,说只要玉睛在就好,其它的不想再揭,现在要想喜事,他的男孙要出生了,他的二儿子要成家了。

周寻还想再说什么,孔腾再次提起土地,絮絮讲属于孔家的地,有几块,各自在哪,他准备种些什么,各块地的土质有什么不一样,哪块水足一些,哪块容易被水淹……那些地像一个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脾性和优缺点,有各自想生长的东西。孔腾认定,土地也是有梦想的。周寻完全被迷住了,喝着茶,听得入神。

直到冯梅芳端了姜茨汤——在孔家的这段日子,下午三四点时,冯梅芳经常做些点心,姜茨汤、蕃薯绿豆汤、自蒸的包子、百合莲籽汤,简单又可口,到孔家几天,周寻就喜欢上这下午的点心,冯梅芳说吃了这点心,晚饭不必吃太多,人舒坦,周寻发现,她经营日子的精致隐在简单之下——说吃点心了。

玉睛找到后,周寻感觉冯梅芳是最安静的,虽然很多孔家人没说什么,冯梅芳反配合孔腾说了几句,但周寻认定冯梅芳内心最少波澜,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周寻对自己的直觉一向有自信。

周寻对孔青虬说,看冯梅芳的样子,玉睛丢失的事好像是没发生过的,她盛姜茨汤的时候,那样专注,好像周围一切都退开了,只剩下这件事是最重要的,她容易让人忽略的样子,又让人忍不住注意到她,只要有她在,所有焦躁的扬尘就慢慢安静,沉落下去。

孔青虬觉得周寻说得有些绕,但是有那么种感觉,他也模模糊糊感觉到,说又说不出,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工作碰到难题时,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起冯梅芳,每次回来为什么要和冯梅芳呆一呆,或闲闲说一阵,或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坐在冯梅芳身边择择菜或剥剥花生。

冯梅芳对玉睛的故事,玉睛的灵力是深信不疑的,但玉睛的丢失她似乎不怎么纠结。现在玉睛失而复得,周寻想再探探冯梅芳的意思。

等众人吃过点心都出去,冯梅芳收拾着碗筷时,周寻凑过去,提出想查清玉睛的事。冯梅芳抬起脸,看了周寻一眼,周寻竟有些慌,忙忙地解释想查清的原因,还是他跟孔腾说的那些。

冯梅芳摇摇头,她觉得没必要查了,说孔家人心里有结也好,无结也好,都是该经的,都是命,没必要看太重,走着就是了。和她劝孔腾种地一样,既是种田人的命,种着就是,用力就好,别想东想西,别太想着收成。冯梅芳让周寻在乡下好好走走,到时喝孔世业和郝婷的喜酒就好。

我越来越觉得冯伯母是个奇特的人。周寻事后对孔青虬说,她好像蒙昧得如同原始人,有着完全不加以辩别的思考,又像大彻大悟,一切都想开了,像佛家所说的,随喜。

所以,我大伯母是你很好的研究对象?

我不敢用研究对象称呼冯伯母,真的。周寻说,曾有很多很多像她这样的人,所以中国历史很特别,但现在很少了。

我看,这次你不是在查玉睛的事,倒像在做一份心灵报告。

心灵报告?周寻重猛地扬起眉,同时扬高声调,没错,是心灵报告。青虬,你找到你的研究项目,我找到我的心灵报告,多么幸运。

神经兮兮的。孔青虬说,这种报告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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