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坐了一会,孔蓝雀谈起游戏,说她其实也是个游戏迷,打得不算好,但很享受打游戏的过程。她说生活应该像游戏,好玩,不沉重,过关打怪,过了就过,有些小奖励小满足,不过就清空,咒骂几句,重头再来。
游戏人生?周寻半开玩笑说。
为什么不行。孔蓝雀拿起一块石子,用力扔向湖中,湖面跳起一朵水花后很快恢复安静,她说,我超喜欢在游戏里扮演某个角色,可以选一个我想要的性格,或者编一个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或者编一个奇奇怪怪的角色,想活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多么好玩。
孔蓝雀又拿起一颗石子扔进湖里,接着长时间不说话了。周寻偷偷看她的侧脸,线条优美的鼻子和嘴唇竟含着一丝忧伤,周寻有些呆。早听说孔青虬说过孔蓝雀是不婚主义者,这时,他极想知道她的恋爱态度,她爱过某一个人吧?还爱着吗?或者目前心里没有人——这是周寻所希望的——她会怎么跟爱人相处?会希望爱人跟她一样,潇洒地“游戏”人生吗?周寻的思绪像海绵状的东西,在胸口一鼓一鼓,鼓得他呼吸不畅,坐立不安。
周寻掐身边的草叶,无意识地搓,搓烂了再掐。孔蓝雀突然转过脸,看了看他,笑,你今天有点怪,有什么心事?
周寻脑门嗡地一声,慌慌地摇摇头,能有什么事。他突然觉得舌头有些发麻,有点无法控制。
这可不太像你。孔蓝雀专注地看着周寻,看得周寻的目光无着无落,在湖面上跳来跳去,她说,难不成你还在想玉睛的事。
出门到现在,我一点也没想起玉睛。周寻很认真,几乎像在保证。
孔蓝雀笑起来,说她认为的周寻能言善辩,能用语言指点江山的。
周寻吱唔了一会,竟谈起孔世娟来。问出第一句时,他就后悔了,双手暗暗揪住身下的草,对自己莫名其妙。
周寻谈到孔世娟这些年在城里拼,她好像是有什么目标的,总想挣下点什么东西,才觉得安稳。可能挣下什么呢,挣下什么才会安稳。
周寻不知自己这种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你对世娟有意思。孔蓝雀笑了。
孔蓝雀说可以帮周寻跟孔世娟说说。
你条件不错,我稍拉一拉就成了。孔蓝雀打趣,不过,我们世娟也长得不赖,又懂事,追她的人应该不少的。
对孔世娟,孔蓝雀的评价是放不开,把自己拘得太紧。她说孔世娟织了个茧,藏在里面,一直想咬破茧子变成蝴蝶飞出来,但她只是想,咬茧子的事试也不敢试,就算她总出去走走,也是带着茧子去的。
你别看世娟现在话那么多,那么愿意跟人说——我估计只要你问,她就会给你讲她这些年在城里的事,详详细细地讲,但她不相信城市,也不相信城里人。孔蓝雀说,不过,你不要以为她被什么城里人骗过,据我了解,据世业哥所说,世娟从没有谈过恋爱。
在城市那么年,从来没有?周寻问,他本来想问孔蓝雀有没有谈过恋爱,话出口却成了这样。
就我所知的,我感觉的,应该没有。孔蓝雀笑着,怎么,你在意?
周寻很懊恼,他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被引到这里来了,也许为了让孔蓝雀消除误会,周寻竟脱口而出,说,我觉得世娟是一个特别的人,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我想写一份人的心灵报告……
周寻猛地住了嘴,他发现孔蓝雀的目光很怪。
湖面上的日光薄了,身上的暖意也软了,不知觉间,两人坐进了黄昏,孔蓝雀静静看着落日,落日在远处的小山尖上,显得又温存又绚丽。周寻觉得她和孔世娟其实很一样,都在努力挣脱原先的生活,想自己铺一条路,可又都没有找到路的方向,拿着自认为的砖,胡乱地铺着,铺成凌乱的一片,她们只是铺路的法子不一样。周寻想了想,还是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孔蓝雀。
那么,对世娟这个研究对象,你研究出什么了。孔蓝雀似笑非笑。
她很讨厌他这种所谓的研究吧。周寻后悔刚才的莽撞。
我是真想知道。孔蓝雀说,笑意消失了。她的敏感让周寻紧张,但那一刻,他干脆放开,认认真真谈论起他的研究对象孔世娟。
以后,我的游戏或许会出现类似世娟这样的形象。周寻说。
周寻承认,在乡下住的这段时间,他受到很大的震憾,像孔世业孔世娟这类人,城市里太多了,他们对城市的影响是巨大的,可他以前从未关心过,从未想过他们对于城市的意义,甚至下意识地将他们忽略,他有种与生俱来的狂妄,这种自以为是让他变得浅薄。
确实是报告。孔蓝雀说,没必要这么严肃,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你不要当成导师让你交作业了。
我说的是真的。周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这种自以为是和狂妄不单单是个人的,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是所有城市本地人的,包括城市里那批所谓的精英,我们享受着城市的发展、福利,理所当然,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能力得来的。我们的自以为是和狂妄伤害了像孔世业孔世娟这样的人,这种伤害变成一种氛围,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我们应该羞愧的。
我以为你的研究会是冷冰冰的,没想挺带感情色彩的嘛。孔蓝雀试图开玩笑,周寻却跟不上她的情绪。
山尖的日头只剩下一半,天色浅淡了很多,湖水的颜色深了,好像为了活跃气氛,孔蓝雀又拿起一块石头,用力在湖水中打出一朵水花。她说不喜欢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话题,把她闷死了。
好一会,他们终于又谈起了游戏,孔蓝雀设想了一个游戏场景,像这个湖一样,夹在两座小山之中,湖面平静,但湖里有一个大世界,游戏的任务就是到湖里闯荡,寻找一件宝贝——说到这,孔蓝雀笑了,说为什么总要想到寻宝,好俗气,可人就是这样,总想得到某种宝贝,好像有了一件什么宝,人生就会大不一样了——至于怎么寻,寻什么宝,是周寻的事了。
好,我会用心做这个游戏的。周寻回答,很认真。
孔蓝雀耸耸肩,周寻的认真让她的玩笑又开不下去了,她拍拍手,说该回去了。
事后,周寻向孔青虬诉苦,说他应该不算一个无趣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在孔蓝雀面前会变是那样“认真”,吓着了孔蓝雀。
周寻和孔蓝雀回到寨子时,天已经灰下来了,在院子碰到孔世业,周寻约他晚饭后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