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穿过小巷，穿过街道，穿过大厦，穿过池塘，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陌生起来，安静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里她也不曾来过。

她走得慢吞吞的，使得白邱不得不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等等她，女生的体力远不及男生，她很快就觉得累了，碎发黏在脖颈上，闷得她难受。

白邱看出了她的心思，把她的书包卸下来自己拎着。

安静抖了抖衣服，风随着她的动作从裙摆钻进衣服里，在身前鼓起了一个大包，她终于跟上了白邱的步伐，走在他身侧。

这里很静，和城市里的喧嚣很不一样，它们之间只是隔了一条河，但却宛如是两个世界。

这里的树感觉每一棵都有了一定的年代，枝叶高高的伸展，形成了一个天然屏障，阻断了与城市的联系。

那天夜里她和唐笑就是从这儿的上方离开的，沿着那条路走一段时间之后，能看到那儿横亘着一座大桥，每天都会有无数的车辆和行人穿过，但现代化的东西丝毫不及这里的魅力之万一。

白邱把书包都卸下来放在草丛上，走到河边，脱了鞋子袜子，坐在大石头上，将脚放进水里。

安静看着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到他身边的石头上。

水冰冰凉凉，和这个闷热的夏季形成了反差，突如其来的凉爽使得她的身体抖了抖，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摆着，马尾扎在衣领上，钻进脖子里。

白邱看着她的动作笑了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一点，倒进水里。

有东西游来，黑压压的，成群结队的，在水下面，不仔细看得话是看不见的。

河里有很多的小鱼苗，啃了他们的脚丫，安静惊得啊了声，双脚立马从水里抽出来，荡起了水花，淋在她的衣服上，头发上。

“蠢。”白邱忍不住吐槽，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他倒觉得有趣，这个女孩子总是能带给他一些惊喜，让他看看这世间的人，是如何伸张正义，抵抗命运的。

安静惊魂未定，她的双腿蜷缩着放在石头上，“刚才……有东西……咬我。”

“是鱼苗。”白邱把小瓶子递给她。

安静拿过来端详，它是个小玻璃瓶，上面什么都没有写，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鱼食。”

白邱把手放进水里，感觉有鱼苗撞进他的手心，转眼就逃了出来。

“哦。”

安静想了想，然后想要把瓶子再送过去，但她没拿稳，瓶子跌进水里，瓶子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倒在了白邱的脚上，白邱当即就愣了。

鱼苗虽然小但也凶猛，在白邱的脚上使劲的啃，甚至有几条大鱼闻着气味过来了。

白邱脸色不太好，瞬间把脚抽了出来。

安静先是愣了下，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重心不稳，朝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有只青蛙从她的脑袋上跳过，安静倒吸了一口气。

白邱歪着脑袋看她，他很喜欢看安静出丑，她脸上窘迫的表情总是那么让人心悦，她红扑着脸，用手挡着脸颊，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他看着她把手指展开，从指缝里朝外面望，阳光透进来了，她看着白邱，白邱也看着她，好像足足有一个世纪那样长。

他们躺在林荫里，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从刺眼到柔和，从金黄到橘红，风沙沙作响，有花瓣从树上掉落，偶尔有声音从河的那边传来，恍如隔世。

安静躺在草地上，身体展成了一个“大”字，她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我有时想着把自己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我，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茅草屋里，有几亩田地，没事就浇浇花，溜溜鸟，或者去钓鱼，这样多好。”

“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吗？”白邱枕着手臂，扭头看她。

安静摇头，“这样的生活很乏味，循规蹈矩，走的是很多人都走过的路。”

白邱听不太懂，安静接着说，“我以后想去北京读书！”她笑了笑，“我连首都都还没去过呢！”

她的眼里闪着憧憬，“我这些年一直被困在这个小城市里，我想出去看看，看看这世界。”她回头看着白邱，“你去过北京吗？”

“去过。”以前和他父母去过几次，或者说他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去北京在他眼里并不算多么了不起的愿望，就是因为这样，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才缺少了些吸引力。

“真好啊，我在电视里看升旗仪式，觉得好威风。”

白邱盯着她的眼睛，“会去的。”

“嗯，一定会的。”

时间过得飞快，一年的时间不会太久，等到高考结束后，这个女孩会收拾好行李，踏上她憧憬的首都之旅。

可能她会选择在那里上大学，选择考研，然后在那里定居，结婚生子，直到老去。

而他还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浑浑噩噩的生活，其实在两年前他也和这个女孩一样，永远充满活力，对未来充满希望，但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毁掉一个人。

他的爸爸因为贪污受贿锒铛入狱，大半辈子都要在狱中度过，他们一家人因此无法在邻里间抬起头来，生活不比从前，而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她妈妈却找了个男人，一句话没说，到国外生活了，留下他一个人。

他好像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全世界，没人关注他，没人在意他，就等着来一场大火，把他的残骸也烧得精光。

无所谓，怎样都无所谓了，他看着安静微笑着说着自己的期盼，说着自己希望的未来，冲她笑了笑，心里荡起了回声。

“白邱。”

“嗯？”他还在盯着天边的火烧云，想看看它是如何被这黑夜渐渐吞噬掉的。

“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安静看着白邱的脸庞，无比认真的，漆黑的眸子里闪着光，“我们一起！”

白邱愣了愣，他扭头看去，安静第一次看清了白邱眼里的轮廓，第一次那样清晰，好似黑夜里的一束光。

很多年后，白邱还是很清楚的记得那天安静闪着光的眼眸，斑驳的树影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正冲着自己微笑。

她说：“我们一起去吧！”

白邱背过脸去，站了起来，“该走了。”他垂着眼，噙着泪水。

白邱不喜欢做梦，但有天，他也开始期待会在梦里回忆起那天的场景，那天的一切都有足够的温度，即使它会反复，但绝不会厌恶。

因为那是个美梦，是他几年里唯一的一次好兆头，而此刻他也正在紧紧地把握着，千万握好了，不要丢到这幸福。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人，会有未来吗？

安静不知所云，不明白白邱忽然变化的态度，她站起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