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公交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少年宫剧场,人那样多,他们排队,过了很久了才进去,他们找到位置坐下,灯熄了,这个叫做《恋爱的犀牛》的话剧,在1999年先锋戏剧导演孟京辉指导搬上舞台,喧杂声没有了,幕拉开了。
这个故事讲述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爱情的无果让他近乎偏执,男人把他最好的东西都放在女人面前,她是否会接受。
音乐响起,舞台色泽艳丽,歌声优美而悲壮。
马路穿着白色衬衫站在舞台一边,明明蒙住双眼坐在椅子上。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脚,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马路对明明的爱那样义无反顾,他能怎么办呢?他为她做了他能够做的一切,但他爱着的明明就是不看他一看。
“你永远不知道,
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
你永远不知道,
你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
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
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爱人,
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那一声声的宣誓都刺在了唐笑的心里,他没有勇气像马路那样大声地向对方倾诉他内心的想法,最起码马路试过了,而他多么希望他也能告诉他的“明明”,他愿意用他所有的耐心和热情,用他生命里的每一分钟,等着她,等着她。
他比安静早出生两个月,他们一起长大,他看着安静梳起马尾,穿上裙子,看着她长大,她从小就没有妈妈,她被一起玩耍的伙伴欺负,她不小心绊倒了邻居家的男孩被邻居大声呵责有娘生没娘教,她红着眼睛对着妈妈的照片说自己一点也不难过,她搬着凳子学着爸爸的样子在厨房煮面吃。
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围在他身边叫着哥哥,让他讲西游记给她听,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从幼儿园开始几乎就没停过。
上初中时他要搬家了,无论他怎样努力,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们真得要搬走了,不能在一起了,急得他掉眼泪,他们走得那天,安静在后面追着车子跑了三条街。
虽然他抽空回来看她,但离得远了,终归没那么自在。
他以为他们能这样在一起很久,久到腰都直不起来了,牙齿都掉光了还没有分别。
谁能想到,有个男孩会闯进他们的生活,安静不说,但他明白。
从小除了他,他没见过安静同哪家小子走得那么近过,不会错的。
明明说:“我是说爱,那感觉是从哪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她还在执着于可笑的同呼吸,她看不到爱他的马路就站在他的身边。
马路要想顺从命运,他很多次想要放弃了,但他最后还是留下了那句话。
他说:“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
唐笑看了安静一眼,在剧场光的作用下,安静的脸变得很柔和,她盯着舞台,睫毛一眨一眨的,唐笑忽然觉得很心安,就这样一直下去可以吗?让安静静静地陪着他,让他默默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
落幕了,灯亮了,安静回过头,刚好对上唐笑的目光,那眼睛里,分明是泪水。
“怎么了,很感动是不是?你看你都哭了。”
“是啊。”唐笑揉了揉眼,“怎么就哭了呢?”
“好像很少见你哭鼻子。”
唐笑笑了笑。
他们出了剧院,天差不多黑下来了,他们并排走,向站台方向去。
“有时候我很想念小时候的日子。”唐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他的目光散开了,像是在回忆,然后接着说,好像话语里多了一些景象,“那时候多好,每天打闹着,欢笑着,我们每天都离得那么近。”
安静抬头看他,也很奇怪,“现在也不远啊,只是不在一起上课罢了。”
“不一样了。”白邱垂下眼睛,他想得更多。
“哪不一样。”安静不懂他的意思。
“说不清楚的。”
夜凉了,不闷热,街道上人不多,很清冷,多的是从剧院出来的人,霓虹灯亮了,他们的影子拖在地上,彼此离得都那么近,慢慢地靠近,紧紧地依偎。
人生多迷茫,没走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局,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在安静的脑袋上揉了揉,对她说,“我走了。”
他的那班车来了,他坐上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朝安静摆摆手。
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告诉安静他搬家了,必须要走了!那是儿时的玩伴啊,从来就没有分开过,那天他们都哭了,他们说过的,不许哭鼻子,但谁都没忍住。
他们长大了,心里藏着事,他们显得越来越生分了,他们不再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他们只是同学,曾经的玩伴。
车子发动了,安静目送着他离开。
不一样了,真得是不一样了!很多时候,安静学会了忍耐,学会了默默承受,她越来越内敛,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什么都自己扛着。
担子一旦举起就很难放下了,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谁都不告诉,学校里的荣誉也好,挫折痛苦也好,通通过来吧。
车子来了,人不多,她很快找到位置坐下。
城市的夜景,灯火通明的,安静把头靠在玻璃上,闭上眼。
其实今天她很累了,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她常常失眠,夜里脑子里会闪过很多画面,她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说过的话,每一段记忆都像是电影院里一张张放大的人脸,带着最恰当的柔光,缓慢地播放着。
小时候她并不知道这是失眠,每到夜晚她都枕着胳膊,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回顾一遍,甚至是更远的记忆。
出生时其实就开始有记忆的吧,她有天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妈妈正怀抱着她,她躺在妈妈的臂弯里,看着这个女人抚摸着她的脸颊,一脸的温柔,但其实她妈妈连一次拥抱都没有给过她,但她坚信,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当时她还小,每天都精力充沛,不觉得失眠有什么影响,但渐渐不行了,她熬不住了,竟偷偷吃了爸爸在柜子里放着的安眠药,她不知道量,吃了很多,后来沉沉的睡去。
她又梦见那个漂亮的女人,女人牵着她,让她坐在秋千上推着她的脊背让她荡了起来,安静在风里欢呼,觉得自己在风里获得了力量,好像驾着风飞到了天上,秋千到了最大摆力,重新回到地面,女人轻轻扶住她。
安静问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吗?一直都在她身边,一直都不曾离开过吗?
女人笑了笑不说话,她看着天空,空无一物,她的手轻轻张开,起风了,风大了。
安静学着她的样子,也张开手,觉得这风格外有力,包裹着她的手掌,然后女人把手放在她的手心。
然而她醒了,梦碎了,她醒在医院里,其实她今天应该去学校的,但她没醒来,也差点醒不过来了,她爸爸在一旁一脸的愁容,但安静却哭了,哭着说你还我妈妈!我刚刚还在和她说话呢!
她爸爸愣了,“说什么鬼话!”说着甩开安静的手。
她还是不懂,嚷着说她要吃安眠药,说她要见她妈妈!
然后一巴掌就上来了,他爸爸也哭了,唐笑下了课赶过来,看见这一幕也愣住了。
待她平静下来之后才真正明白她差点死掉了,他爸爸一路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很久的时间,她才终于释怀,终于承认,她妈妈真得不在了,但那个梦好真实,觉得触感都是真实的。
多久了呢?又过了一站,有人上车,身边像是有人坐下了,然后拍拍安静的胳膊,她睁开眼,看过去,感觉血液瞬间倒流了。
“好久不见。”韩露朝她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