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离微微笑着，静静站在那儿，看着奔跑的我。我仿佛忘了在般若境内自己能够随意控制时间与空间。心念动处就可到他身侧。我喜欢这样奔跑的过程，卿离他离我越来越近的过程，心底喜悦越来越多控制不住的自我眼角眉梢溢出的过程。奔向他，扑入他怀中，被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包围着。真好。

我“出生”不过三百余年，却已与卿离相伴千万年。

那时我还不是我，在一片混沌中，我不过是这虚无中的一片虚无。不知何时，这虚无中产生了意识，那一丝意识在虚无中漫无目的的飘渺着，可虚无中一无所有。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这丝意识越来越完整，终于变成了一团完整的神识。那就是最初的我。我没有形态，没有实体，没有四肢五官，但是我已可听可感。我“听”到旁边有一个声音对我说：“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呢。”原来我并非孤身一人。这一下真叫我欣喜若狂。真奇怪，明明一个人过了这么久，明明不知道什么叫“孤单”又或者那声音所说的“怕”，但我却如此享受这一刻那声音所谓的“陪伴”。又“听”那声音说：“你只需细细凝神，去听、去感受、去成为你自己。你不用着急，你永不会孤单。无论千千万万年，我总是陪着你的。”我在这声音下渐渐静下心来，依其所言，开始凝神细“听”。穿过这包裹我的无尽虚无，我开始听到外面的声音。有烟火嘈杂的热闹，有饮声夜泣的清冷，有孩童天真的笑，也有佛陀寂静的经，有不甘的怒吼，也有懦弱的求饶，有山涧泉涌鸟鸣，也有都市车水马龙。每一种声音我听到，自然就知道它是什么，仿佛天生如此。又仿佛是我原本就知道，只是曾经遗忘了。我静静的听了很久很久，那声音没再说话，但我能“听到”他就在我身边，我听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

终于有一天，大梦初醒一般，我自然而然的睁开眼睛，仿佛我一直都有眼睛。我伸出手，仿佛我一直都有手。我站起身，仿佛这动作已做过亿万遍。可放眼望去，虚无中仍是虚无，除了我，一无所有。我突然就开始惶恐，那声音的主人在哪里？不是说不会留我一人吗？我张口欲喊，无奈喉咙凝涩，仍旧难以发声。

“别怕，我在。”熟悉的声音像是懂得我的迷茫不安，及时开口道。声音很近很近，近的像一个拥抱，温暖又安全。“你已身灵神俱备，你可以离开这里了。”离开这里？那我该去哪里呢？“跟着你的心走。别迟疑，别犹豫。别怕，我在。”于是我便开始在虚无中跋涉。这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距离，只有我，和这无尽的虚无，对，还有那个陪伴我的声音。他不常说话，但每当我有疑问有不解的时候，他总是不等我开口就先答了我。

我想：我是谁？“你就是你，若一切是你，你便是一切。”声音温和坚定。

我想：这声音是谁？“...我是卿离。”声音顿了顿。

我想：这无尽的虚无中，我还要跋涉多久？“你的一瞬于我便是永恒。别人的一瞬于你可能亦是永恒。时间，不过是个相对概念。”

我想：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为什么要离开？“因为这里是你的开始，却非终途。因为你的心还在告诉你往前走。因为虽然你问自己为何要离开，但你却未真的停下脚步。”

我想：卿离，你说过会永远陪伴我，可是真的。“......真的。”

那就好。我想：除你之外我一无所有。这次声音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轻、慢慢地说：“我也是。”

我们相依为命。走过了一瞬，又或是走过了万年。

直到那一天，虚无中居然透出一丝光。光明深处有白衫男子散发盘膝而坐，我听到他轻而缓地说：“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何况恣情杀害、窃盗、邪淫、妄语，百千罪状。众生有求皆苦，我便解了这苦。众生罪业深重，我便替了这罪。”说完此话，他抬眼望着面前无尽烛台点点星火，又道：“度尽众生，方证菩提。可众生需度菩提需证么？”我心中突地一痛，像是被谁狠狠捏了一把。下一刻便听到卿离的声音叹息道：“...若非威神，即须业力。非此二事，终不能到。既已到了，说不得要走这遭。”我还未来得及明白他话中之意，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自虚空跌落。

于是从此抱上了师父的大腿。

可是这些事我本是不记得的。说实话，师父在大殿上回护于我，收我为徒，赐名湘灵，这是之前我所记得的自己所有的开始。直到两百年前，我为了躲避婆妈唠叨的木子，无意中打开了自己的般若境。师父虽然说过我神识纯粹，已致般若境，也跟我讲过般若境由各人神识所塑，亦可随心而变，面貌风景各不相同，但我看到自己般若境内初始景象，仍是大大吃了一惊。因为我的般若境内什么都没有，不，连“没有”都没有。只是虚无，漫无边际的无尽虚无。正惶惑间，听到有年轻男子的声音笑着说：“你既已是湘灵，何须再归虚无。”

若说刚才我只是惶惑，那此刻我简直是惊恐莫名了：我的般若境内，居然有其他人（？）！般若境是何等重要的所在自不待说，关键是：是谁可不经我许可，便可随意进入我神识之内。这...这可太可怕了。正当我想收回神识，速速向师父求救之时，虚空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指，那声音在我耳边温和却坚定地说：“别怕，我在。”

电光火石般的，我记起“出生”之前在虚无中度过的无垠时光，更记起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卿离！”我的身体比声音更早做出了反应，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了这声音的主人。

虚无缓缓收缩，收缩至无限小，终于不可见。我的般若境内开始有光，有风，有星辰万物，有四季更迭。这一切围绕着我飞速呼啸旋转，而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紧紧抱住这个人。

卿离。卿离。卿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我睁开眼睛，被我拦腰抱住的青年，一袭玄衫，气宇轩昂。用如今我已记不得的温柔笑容，对我促狭笑道：“湘灵，你怎的如此惫懒偷闲？害我以为要再等百年才能与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