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乃沙场老将，见孙绍神情，便猜中几分，当下一曲双膝竟在将士面前向着孙绍直挺挺跪了下去。孙绍急忙去扶，却被秦老将军执意甩开。秦老将军朗声道：“孙先生既有破敌之策，还请直言不讳！我黑水河大营将士既已立誓为凤主而战，便再没有临阵退缩、贪生畏战的道理。只求先生指教！”众将士闻言轰然跪地：“求先生指教！”

孙绍心头一热，眼眶登时便红了。见此情景，再看迎敌的凤巢诸人已损伤过百，情势危殆，一咬牙，上前搀扶秦老将军起身。讲出了这破敌之法。

原来孙绍见敌我双方对阵之际，敌军只远围而不近攻，倚靠风雷连珠弩之利，竟是打算慢慢消耗我方兵力。同时，孙绍还发现，黑甲军纵横成列，每扣动风雷连珠弩三次，便前后交替轮换。电光火石间，孙绍恍然大悟：敌军装备的并非真正的风雷连珠弩！而是仿照风雷连珠弩的构造，批量生产的连珠弩！因异兽筋脉难寻，这一万多“连珠弩”上安装的弓弦，必是用其他材质替代的！而这替代的材质无法承受连珠弩强劲的力道，每三发便须更换弓弦！因此黑甲军才避免近战，远远保持队形攻击。

既是如此，那破敌之法便一目了然了——需要拉近双方距离，近战攻击，不给对方更换弓弦的机会！如此方能破了这连珠弩之阵！可是这拉近距离，便意味着要有人以身为饵，直面连珠弩的攻势挺身而上，前赴后继，用血肉之躯为后来之人铺平这破敌之路！

就算只能连扣三发，那也是名动天下的风雷连珠弩，箭箭削铁破金，无坚不摧！盾牌铠甲在此弩面前可谓形同虚设。所以……这开路众人，走得多半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断头路。且按照孙绍估算，要达到近战距离，至少要顶过连珠弩两波攻击，那开路之众伤亡至少在四五万左右。这等于是要让兵营里一半将士慨然赴死，为另一半兄弟成就战机。谁该去开路，谁又愿染满兄弟同袍的热血苟活下来？！

孙绍咬牙讲完，大营里一片寂静。良久，秦老将军突然朗声一笑：“这有何难。”他转身面对将士：“家中独子者出列。”

沉默中，有将士左跨出列。其余人仍旧站的笔直。

“身负婚约者出列。”

“家有稚子弱妻者出列。”

……

随着秦关几声令下，将士渐渐分成左右两队站立。不管是左跨出列者，还是右侧伫立不动者，这十万将士个个站的笔直又挺拔，仿佛一篇寂静的白桦林，傲然挺立在寒风冷峭中！

秦将军见两队人数差不多相当，点头转身对孙绍说：“孙先生，右队愿做开路先锋，只等先生示下！”右队将士齐声道：“请先生示下。”

孙绍早已热血沸腾，泪眼模糊。在将士们请战呼声中，他强自按捺情绪，点头道：“好，请秦将军调集营中战马置于阵前，右队将士皆着重铠，持盾护身，立于马阵之后，待我一声令下，打开营门，刀刺马股，令战马奔腾在前，右队诸将士随我紧跟马阵之后，向敌军冲杀！记住，我们的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拉近与敌人的距离，近身缠斗，使敌人无暇更换弓弦，为左队的将士争取战机！因此，”孙绍顿了顿：“不可中途遮蔽停顿，不可委地不前，更不可给敌人时间后撤调整阵型。营门一开，我们只有一个方向，向前，向前，向前！明白了吗？”

“是！”右队诸将士齐齐喝到。

孙绍点点头，又向秦关拱手道：“请秦将军将左队分为远攻与近战两支，为我等掠阵，待我右队冲出……即刻关闭营门，近战分队抵住营门待命，弓弩队埋伏墙头以箭阵分散敌军注意，等我右队冲杀至敌营，破他这风雷连珠弩阵，弓弩队更要集中箭势……不用顾忌其他，全力压制即可。待敌军彻底无暇更弦，不得不弃连珠弩而与我等近战搏杀，左队近战分队才可破营而出，肃清余敌。记住，剿寇务尽，不可放走一兵一卒！更重要的是，不可使对方有可乘之机求援或是惊动对岸蛮军，切记切记！”

“是！”左队将士齐齐领命。

秦关点点头，走上前来，扶住孙绍手臂，沉声道：“如此，辛苦先生了！”孙绍连忙躬身还礼，却突然发现双臂脉门之处已被秦关死死钳制，丝毫动弹不得！孙绍大惊失色：“秦将军……”

秦关摇摇头，示意左右，便有亲兵取了麻绳来将孙绍紧紧缚住！凤巢众人正在营墙之上全力迎敌，一时竟无人发觉兵营之内已异变突生！

孙绍转念间已明白秦关意欲何为，忙开口道：“秦将军，万万不可……”秦关却挥手止住孙绍未竟之言，沉声道：“孙先生身负先凤主重托，要在此恭迎新主还巢，将百余年前的真相与今日我黑水河大营之难悉数告知新主知晓。以正先凤主之名，以清我北宸朗朗乾坤！如此重责在身，秦某如何能让先生以身犯险，带兵出营！本将身为黑水河主将，自当身先士卒，与我右队将士共进退！”说着秦关神情一震，提声道：“儿郎们！”

“在！”

“今日一战，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此战过后，生还者皆不再受北宸军令辖制，可自谋出路，若有人念及同袍之泽与今日我黑水河大营的血海深仇，可归于凤巢麾下，听孙先生号令，拱卫凤主，匡扶社稷！尔等可愿？”

“追随将军，万死不辞！”

“拱卫凤主，匡扶社稷！”

这黑夜里，只听到无数个声音应道！只看到无数双眼睛亮着！只感觉到无数热血沸腾着、汹涌着、咆哮着！

孙绍闭了闭眼睛，热泪滚滚而下。他默默在心底道：“凤主，原来这就是你至死守护的北宸，你的子民。你看，它还在，它值得！”

一声令下，将士各就其位。秦关走过来，向仍被缚住的孙绍一礼：“一切拜托先生了。”孙绍郑重点头。秦关朗声一笑。这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将，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只见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英武披靡的少年将军，披甲提枪，振臂一呼，紧随奔马之后，当先向营外冲杀而去！他，连同他身后无数个年轻、英勇的身影，在孙绍模糊的泪眼中，越去越远，唯有周身盔甲在月色下反射出的银色光芒，犹如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将这无边无垠永无尽头般的黑夜照得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