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明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嘴角的笑意更深更甜了。她的心恢复了平静，说实话，现在想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之前辗转反侧究竟为了什么。她提笔为书信写上结尾：“待江山稳固，风烈与我便禅位让贤，从此退隐江湖。亲族若有不安，便将这监国之位交给云家世袭罔替也无不可。我与风烈所求，不过国安、家安、心安而已。”

正想收笔，她眼角瞥到桌上的两只脂粉香盒。想了想，又在最后写道：“思月，原谅姐姐在风烈一事上的自私，思明此生，唯独他，不能与任何人分享。今日收到胭脂香粉各一盒，均纹丝未动。胭脂于我意义特殊，不便赠人，我已自己妥善收存，香粉则随信一并寄于妹妹。愿妹妹早日走出心结，觅得良人，余生为悦己者容。”

信罢，她放下笔，心头大石也轻轻落地。思月蕙质兰心聪颖过人，看了书信，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正想唤侍女进来将书信送出，望望天色未明，外间寂静，显然侍女仍好梦未醒。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间再扰人清梦。思明笑笑，将晾干的书信折起与香粉一起收入信囊，放在书案屉内。自己却握了那纯白的装了胭脂的盒子，又去榻上躺下，折腾了这一夜，此时倒觉得有些困了。朦胧间，她握了握掌心的胭脂，最后一个念头是：“等到‘私奔’之后再拿出来用吧，到时候让风烈天天亲自于我描眉点唇，日日做他的‘明眸点唇妆’。”想着想着，她睡着了，唇边犹自挂着一抹甜笑。

她睡得这般香甜，丝毫未察觉此时窗外，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刻。

……

眼泪控制不住，一直一直涌出来。我在这似梦非梦的空间里大声尖叫，哭喊。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我想让云思明睁开眼睛，我想提醒她正悄然袭来的危险，我想避免所有后来已知的遗憾和悲伤。却无能为力。

这挫败感如此强烈，强烈到即使没有实体存在我仍感觉到胸口气血翻腾。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旋即整个人一阵天翻地覆。

“凤主！”“元帅！”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众人的影子像一团团浓雾，看不真切。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才是虚幻。其实，我已经不想再去认真区分现实与虚幻。如果可以，我其实根本不愿醒来。

模糊中有人趋近床边，一勺勺辛辣苦涩的汤药灌进了我的嘴里。我机械地吞咽着——并非求生的本能，而是责任，对死去和活着的人们的责任。我还不能死，我尚欠云思明与这世间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

等我完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身在凤巢地宫寝殿之内。床边围满了人。我一张张脸辨认过去，孙绍、元载、焦孟、重四、张弛，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老人，发须皆白，慈眉善目，坐在床边给我喂药的正是他。

见我醒来，那老人面色一喜，二话不说立马捉住我的手腕开始诊起脉来。诊着诊着，却又面色凝重起来。

“凤主……”孙绍低低唤到，似乎想试探我的神志是否真的恢复。

“孙先生……”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出奇的干涩，只说了这三个字便不住咳嗽起来。

“水。”老人一边继续诊脉，一边意简言赅道。却是重四手忙脚乱倒了水过来。

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着，任由老人如喂药一般将温水一勺勺喂进我的嘴里。见我喝了小半碗，老人便不再继续喂水，而是掏出一颗朱红色的丹丸，命我含在口中。

丹丸入口生津，微苦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凉，瞬间游走我的四肢百骸，我精神一振，终于感觉到自己手脚恢复了一点知觉。唯独丹田处空空荡荡，试着运一运气，往日汹涌澎湃的真气竟似荡然无存。

“丫头，你中毒甚深，能捡回半条命已是苍天庇佑。如今你体内余毒未清，稍有不慎便会游走百脉，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便用银针暂时封住了你的真气，以免你昏迷中无法控制真气运转，伤了自己。”老人看出我的诧异，主动解释道。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多谢诸葛先生妙手仁心，救命之恩。”

老人挑一挑眉，惊讶道：“你认识我？

我摇摇头：“今日方有幸一睹医圣真容。”

“那你如何猜出我的身份？”这老人果如我所料，正是医圣一脉当代传人诸葛长青。

“除了诸葛先生，这世间还有谁能解‘不渝’之毒。”我淡淡道。

不渝。又是不渝。

昏迷中无法提醒云思明避开的危险，到底我自己也未能幸免。

“你刚刚醒转，如何知道自己是中了‘不渝’之毒？”诸葛长青惊讶道。

我笑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然已明白事情的真相，我又怎会猜不出自己为何突然频频吐血最终陷入昏迷。

“孙先生。”我唤道。

“属下在。”

“我昏迷多久了？左军既然回来，想必蛮族那边战事已了。”

“凤主已昏迷整整七日。左军按照元帅吩咐，按照蛮军来时路线一路追踪，终于深入荒原，找到了蛮族的王帐。”

我点点头，当初我命左军和中军一同西进，中军阻截蛮族援军，左军却悄无声息顺着蛮族入侵时开辟的连苍山兵道，一路摸回蛮族老家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为了防止对方提前知讯转移，我特意命中军在布防时分散错落，制造出中军左军一同阻截援军的假象。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蛮族必须覆灭。否则西境永无宁日。

“凤主七日前陷入昏迷后，为速战速决，属下与元载、焦孟二位将军使计将蛮军引入密阵内，与雷部里应外合，将剩余蛮军尽数剿杀在密阵之中。之后片刻不敢耽误，先行护送凤主返回凤巢。张弛将军却是昨日才从荒原折返。”

“……剿杀蛮军可有受……可有受阻？”我艰涩道。

孙绍摇摇头：“没有。想是……想是对方见密阵未能毁掉，知道事情有变，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

“当日凤主晕倒，属下虽能诊出凤主是中毒所致，却苦无解毒之法，为凤主安危计，只能一面请重四昼夜不息去请诸葛先生，一面隐瞒消息，尽快肃清蛮军残部，又留下部分军队佯作继续围困蛮军之状，其余众人皆悄悄护送凤主一同返回凤巢。”说到这里，孙绍一掀袍襟跪地道：“事出突然，属下未经凤主许可，擅自将凤巢来龙去脉告知诸位将军，请凤主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