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明开始为自己谋划退路。她不能够让自己一直在云家的掌控之中,而且她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为北宸和风烈去做。
幸亏云思月有孕一事吸引了云家大部分的注意力,在侍女的帮助下,她终于联系上了孙逸扬。
孙逸扬是她相识多年的好友,说起来比和风烈认识更久。那时她刚刚参与群雄逐鹿,还女扮男装在别人军队里任小小的谋士。孙逸扬躲避仇家追杀,误入战场,虽有武艺却也难敌千军万马,被当作对方的斥候抓了起来,判令处死。可到了行刑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孙逸扬安坐囚室一角,却没有士卒能走到他身侧将他押出行刑。不过巴掌大的一个囚室,一眼看得清清楚楚,可士卒一走进去便如进了另一个空间,其内广袤无际,飞沙走石,人在里面兜兜转转,最后莫名其妙跌出囚室之外。大营里的人都闻讯而来看热闹,云思明混在人群中冷眼看去,囚室角落里冷肃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面前竟是用囚室里的稻草铺盖搭建的简陋却凌厉的先天八卦阵。可惜这失传已久的阵法除她之外恐怕无人能识。当下军营里只议论纷纷说这斥候怕是身怀妖术。主帅惊怒交加,吩咐不必拖出来行刑了,直接一把火连着这古怪的囚室一同烧了便是。云思明闻言向那“囚犯”看去,他仍是一副清冷平静的模样,仿佛生死于他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真是太有趣了。云思明心想。
正好她也厌倦了这个目光短浅刚愎自用的元帅,打算离开这里。于是便使了小小伎俩,先一步在粮仓放起火来,趁乱来到囚室。
孙逸扬看着女扮男装身姿纤巧的少女信步游庭般轻松穿过他的先天八卦阵,来到他面前,眼睛明亮的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喂,要不要一起离开这里?我腿短走不快,你能带我走吗?”
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鸡飞狗跳的军营。
“你懂机关密阵?那先天八卦布得可真不错,比我也就差一点点而已。”
“……嗯。”
“刚才他们要放火烧死你,你怎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你还有后手?”
“没有。”
“那你……?”
“我已尽人事,剩下的便是生死有命,又何必挣扎强求,徒增别人笑柄。”
云思明停住了脚步,他也停了下来。云思明认真看了看他,末了又笑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让你说出这样悲伤的话。但我知道那简易的八卦阵,便是你仍然求生的表现。生死有命?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谁要我的命,我便先要他亡。挣扎强求?得不到的才是强求。不挣扎又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
突逢巨变,全家人命丧敌手,江湖逃亡又误入战场险些丧命的孙逸扬看着对面那女孩,不过十六七岁,手无缚鸡之力,一身儒生装扮负手而立,却自然而然有一种睥睨天下摧枯拉朽的气势。她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她说:“得不到的才是强求。”
孙逸扬从那一刻起就知道,这狭路相逢的少女,定然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和最深的劫难。
开始他们结伴而行,朝夕相处。后来她遇见了风烈。孙逸扬看着她看风烈的神情,便知道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他走了,回到江湖,开始诛杀仇敌,重振家声,渐渐也闯出些名声来。他与云思明定期密信联系,偶尔相聚切磋阵法,或者只是一起坐着喝杯酒。直到那天,云思明说:“逸扬,战争要结束了。我要嫁给风烈,做他的皇后,和他一起守护我们的北宸。”
得不到的,才是强求。孙逸扬嘲笑自己,明白所有的道理,却还是没有躲过命中这一场徒劳的强求。分别后,他便开始闭关。他想,聪慧如她定然明白自己这无声无息的隐匿,便是给她最好的最后的祝福了。万万没想到十个月后甫一出关,便接到了她的密信。只简单的写着:“云府。救我。”
他出现的时候,云思明笑着说:“你看,这次我不仅是腿短走不快了,而是彻底走不了了,你能带我走吗?”
他带她走了。她从未担心过他会不出现,连行李都是一早收拾妥帖的。
他耗了半生修为清楚她体内残毒,保住了她一条命,却终究换不回她的一双腿。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孙逸扬淡淡地想,她要去哪里,他带她去就是了。本来,这就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人生了。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将他十余年的强求以另一种方式成全了。只是这成全于她却是如此残忍。
孙逸扬没有问过她中毒的事,她也没有刻意说过。只是淡淡的将云思月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孙逸扬听了也只是淡淡点头,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思明有时候看着孙逸扬冷肃平淡的脸,忍不住会想:这个能用稻草摆出先天八卦阵的男人,说不定才是这世间最聪明最懂她的人,也是她这一生除了风烈最对不起的人吧。自己似乎将这一生的自私似乎都用在了孙逸扬身上。
她欠风烈的,是真相是坦诚是厮守,她用自己一生来还。这一生她都会默默守护他,守护北宸。
但她欠孙逸扬的,却注定还不起了。那便欠着吧。用欠着来作为唯一的偿还。谢谢你爱我,抱歉不爱你。此生尚有遗恨,若说来世偿还更显得虚伪矫情。所以,只能欠着了。
后来他们来到了连苍山,后来他们一同设计修建了凤巢地宫。后来他们相伴度过了地宫里漫长时光。同凤巢诸人一起下棋、看书、研究密阵机关、设计武器,一同抚养他捡回来的那名小小弃婴。云思明看上去是那么平静恬淡,即使不良于行,仍旧笑得云淡风轻。地宫诸人为她计谋智略折服,人人尊称她为凤主,觉得她是这世间最神秘强大的奇女子。只有孙逸扬,只有孙逸扬知道,刚离开云府的那段时间,她如何夜夜自梦中嚎哭惊醒,如何熟睡中泪湿枕巾喃喃呼唤风烈的名字。只有孙逸扬知道,她直到现在都必须握着那纯白的玛瑙口脂盒才能入睡,即使她从未打开过那盒子。只有孙逸扬知道,她教授地宫诸人的密阵机关,道道都意在破解克制之前自己所设的四十九道关卡。也只有孙逸扬知道,她在此处修建这凤巢地宫的真正目的。
她在为那个男人,为他们的北宸,做最后的守护。
没关系,你守护你的爱人你的家国百姓,我来守护你。
孙逸扬淡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