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当空,从内城出来已经临近午间,街上行人络绎不绝。
此刻,顾少卿穿着一身淡绿色绸缎衣裳,料子不好不坏。加上长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稍显灵动。
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与随处可见的小势力女子一般无二。这副模样,与她入城那日一模一样。
她能如此改扮,全有赖于一件特殊的幻器,名为隐生。顾名思义,被隐藏的人生。
一共可以幻化三种风格迥异的样貌,一旦确定就无法更改。是当初决定外出时,祖父所赠。到了她手中时,已经被用过一次。
刚走到天宝阁附近,她远远地看见两个熟人正走出来。
一个是她二堂兄,另一个则是顾郁。但引起她注意的,却是被两人隐隐护在中间,一位眼生的妙龄少女。
一眼望过去,那人仿若一朵盛放的花,娇艳欲滴。
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竟然从骨子里透着种魅惑的风情。美得无比妖艳,危险却勾人。
此刻她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连顾郁的神情都不大自然,唯有二堂兄视若无睹。
顾少卿不禁为他的定力暗暗赞叹,心里却想着,什么人能劳动这二位亲自作陪。
她好奇地打量着,越看越觉得那少女的眉眼有些熟悉……
蓦地,她想起一则消息。一个多年前就从她的生活中淡去的人,在脑海中浮现,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她立刻将视线,移到了那少女身旁的二堂兄脸上。
果然,二人的相貌有三四分相似。顾少卿暗暗叹了口气,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回来了。
与她有关的记忆,霎时间如潮水般涌来。然而那些画面,无一例外都是不愉快的。
算了,总归要面对。早一刻晚一刻,都无甚差别。想通之后,顾少卿坦然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二堂兄和顾郁都不会去注意,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少女反而似有所感,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顾少卿立刻自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只是眼神中却充满羡慕,还夹杂着几分嫉妒。
察觉到这一点,少女轻蔑地冷笑一声,侧身继续与二堂兄说话。
这就是所谓女子的直觉吗?顾少卿心中叹息,继续向前走。
相隔数丈之后,她敏锐地发现,有人盯着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在路口右转,拐到另一条街上。这种感觉似有若无,却始终存在。
难道是二堂兄他们?她暗暗摇头,族中这些兄弟姐妹,除了五哥和十二,其他人根本认不出她才对。
不多时,她停在一个吃食摊儿边。借着与摊主说话之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
一个身影,从她视线中一闪而过。那一瞬间她觉得很熟悉,但又不是十分确定。
她不禁暗笑,今儿是什么日子,哪那么多熟人让自己碰见?
付了几个铜板儿,她举着一根冰糖葫芦,边吃边走。这酸甜爽口的味道,大大地取悦了她的味蕾。
顶着另一张脸的好处就是,不用太顾忌那些繁琐的礼仪,怎么舒服怎么来。
片刻后,一栋雅致的小楼出现在眼前。
顾少卿习惯性地抬头望去,上方高悬的牌匾刻着三个字:清风轩。
笔走龙蛇,肆意洒脱。只是字体起承转合之间,似带着某种不确定,导致整体略有一丝凝滞之感。
但若非精于此道,或是熟悉之人是看不出来的。
见匾额右下角空无一物,顾少卿眼中闪过莫名的失望。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庞,低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夹杂着淡淡的无奈与不安:
一定要回去吗?
听到答复,他原本清亮的眸子,渐渐变得黯淡。
不应该这样的,她提醒自己。
突然,一个精瘦的男子迎面撞上来。她本能地躲闪,手中的糖葫芦却脱落。来不及多想,她侧身上前接住。
暗自庆幸没有浪费,耳边传来一句含糊的话:“对不住。”
她抬眼望去,那人已消失在密集的人流中,只留下一个陌生的背影。
顾少卿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
愣怔片刻,她微微摇头:是她分神了,警惕心竟然这么差。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那被人窥探之感消失了。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从刚才起盯上她的,是这个小贼?
想到这里,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了眼空无一物的腰间,荷包挂在这里,果然不靠谱。
幸好,里面只是一些散碎的银钱。重要的东西,她会直接放进储物空间。
也不打算去追回了,就当是个教训吧,她快步离开。
不多时,到了此行目的地:云间楼。
午间正是忙碌的时段。
大厅内食客高谈阔论,与跑堂小二抑扬顿挫的传菜声,间或交杂响起,形成一派富有生气的景象。
进门后,顾少卿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菜牌儿,熟门熟路地闪进后院。从一扇不起眼的窄门,到了某个安静的房间。
一进去,就看见一年轻男子正悠闲地品着茶,吃着点心。
他身着一身干练的玄色劲装,五官英朗,气质偏冷。看到她,男子并不奇怪,显然熟知她这副模样。
顾少卿笑着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地坐下。
眼前之人,就是流笙传信说要见她的人。
他们曾经约好,若有事就在此时此地商谈。他来了,掌柜的自会安排。
很快有人送来各色菜品,一一摆好,带上门出去。一眼望去,大半都是自己喜欢的。
顾少卿露出满意的微笑,示意坐在对面的人。两人开始默不作声地用饭。
半晌,不约而同放下筷子。顾少卿这才开口:“什么事?”
男子漫不经心地道:“来投奔你。”
顾少卿一怔,待看到他眼中的郑重,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荣幸之至。”
……
内城,南苑越林居。
顾令恺看着手中的书信,眼神复杂。
顾令奇进屋,正看到这情形。顾令恺将信递给他。
片刻后,顾令奇表情有些失望,踌躇道:
“哥,你说,族长会支持五公子吗?”
五公子曾多次相助顾黎,或许他们两方,达成了某种默契也说不定。
“其实,我更希望能选择五公子。可惜……”
顾令恺似是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小奇,五公子是很好,但三房没落已成定局。如今四房一系声势正隆,五公子注定前路坎坷。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湉城支脉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家里会做这样的决定,也是出于长远考虑。”
这信,是他父亲亲手所书。这说明倒向二公子,是整个荒城支脉的决定。
“我明白。哥,你说族长这一脉,真的没希望了?”
顾令奇有些感慨:
“我记得大伯提起当年的六爷时,一脸的敬佩。即使是现在,族中也不乏三爷和六爷的崇拜者吧?”
顾令恺闻言叹了口气:
“就算如此,六爷已逝,据说唯一的血脉又……总之,眼下虽有族长撑着,但大房后继无人,终究难以长久。”
“不是还有五公子嘛?”
大房和三房一向走得近,转而扶持五公子,是最好的办法。
但让人纳闷儿的是,这么些年,族长始终没有这方面的表示。
顾令恺明白他的意思,将家中的顾忌解释给他听:
“五公子还小,等他成长到当年三爷那般,至少也要二十年。更何况,即便强悍如三爷、六爷,也会遭遇不测。谁也无法保证,五公子能否平安成长到那时。”
“这么说,真的别无选择了?”
“嗯,父亲信中还说,除了卫城支脉,月城和汜城支脉,很可能也会和二公子站在一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令奇听了,一阵沉默。
顾令恺继续道:
“一旦这三大支脉公然支持二公子,和我们一样保持中立的云城,只怕也会动摇。”
想到可能的结果,他心中也是一惊:
“到时候,哪怕大房和三房联手,单凭武城和湉城,也无法跟五大支脉抗衡。势力相差太过悬殊,五公子再难有胜算。”
说到这里,顾令恺眉头紧锁,
“最近族中气氛紧张,想必很多人都察觉到了。顾郁他们敢明目张胆对顾黎下手,也是觉得胜券在握了吧。”
哪怕不能除掉顾黎,只要绊住他一段时间,等天选之战结束,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四房的势力竟然膨胀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族长真的一无所知吗?
顾令奇听了很是惋惜:
“要不是天选之战,要不是关系到血脉传承之力,我们也不用被逼着做选择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刚认识的朋友,有些担心:“哥,那小九?”
顾令恺一顿,疑惑道:“我也不知,她底气从何而来。看看吧,这次排位赛必见分晓。”
原以为她来自家族某个强盛的支脉,但派人翻阅典簿,竟是查无此人!
内城典簿,记录着所有预备子弟的出身来历,却唯独没有她。
听了这话,顾令奇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哥,如果可以,能不能……”
“我明白。”顾令恺睨了他一眼,斟酌道:
“我只能说,会尽量等到最后一刻。”
“这样就好了……”
相似的情景,在内城多处院落中上演。
随着金榜排位赛的临近,许多人或忐忑,或兴奋,或平静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在朦胧的夜色中,无数双眼睛等待着,黎明天光乍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