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而又壮观的景象。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场逐渐席卷而来,这种气场,就算陈明海元帅将千百万大军层层排开,刀枪如林般齐冲过来,也难及它的分毫。
段棠已经被强劲的暴风吹得后退了数步,然而,他并没有躲进城楼,相反,他竟带着一丝让人难以理解的微笑,在数名护卫的搀扶下,迎风而立。顾北一手揽住长缨的腰部,一手遮住她的脸颊,以抵御这扑面而来飞沙走石。
武功再高、下盘再稳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会被吹的东倒西歪,甚至可能有被吹下城楼的危险。顾北索性拔出浪湖刀,用力插入城墙里,这才得以稳住脚步,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被狂风吹得难以睁开。
天彻底暗了下来。
就像亘古高悬的太阳突然被一头巨兽张嘴吞噬了一般,整座边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长缨紧紧抱着顾北。此时她的心里,竟没有一丝惧怕,甚至还异常幸福。
在死亡来临的时刻,只要身边有你,世界依然光明。
光明总会冲破黑暗的。
顾北突然感觉自己握刀的手不再那么用力,耳边的声音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缓缓睁开双眼。
顾北惊讶地发现,城楼上的所有的人,此刻犹如从沙漠深处钻出来的远古亡灵,浑身上下都被细沙覆盖。他眼前的天空,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天空一片灰蓝。
在看自己的脚下。整个脚面都被埋在了沙土里
段棠也睁开了眼睛,伸手抹去脸上的沙土,“哈哈哈”仰天长笑,在场的人都被他的笑声拉回到了现实中来,纷纷拍打着自己身上、头上、脸上的细沙。
段棠笑罢,跺了跺脚,来到顾北身边,此时,长缨也从顾北的怀里钻了出来,一看到段棠脸上一缕一缕的手指印,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顾北,当下心中一疼,忙收住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块淡蓝色的纱巾,替顾北擦拭起脸颊来。
这一切发生在段棠的眼前,他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段棠“嘿嘿”一笑,说道:“大哥与嫂嫂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
顾北正被长缨拿着纱巾擦得歪鼻子瞪眼,听段棠叫自己“大哥”,当下明白了:这小子原来早就知道我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之前却装的跟陌路人一般,还真是难为他了!顾北心里想着,长缨擦罢脸颊,又搬下顾北的脑袋,摁在胸前又是一顿吹吹打打,这亲昵的动作,正好给了顾北思考的机会。
他想,北襄王通缉我的消息到底有没有传到段棠的耳朵里?再过半个时辰,该是北国太子段岭的立储大典了,昌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段棠自然是听不见皇城庄严的钟声,可是,他会如何看待立储一事呢?他绝不会无动于衷,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长缨终于满意地扶起顾北的脑袋,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又轻轻地用手扫了扫顾北的一双眉毛上残留的细沙,这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旁边的段棠,又掩嘴一笑。
这是段棠长大成人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得如此狼狈,不过皇子毕竟是皇子,这种感觉并没有从他的面上表现出来,仅仅是眉梢微微一动,随即又笑道:“大哥,没想到你我竟能昌城相见,对了,随你一同来的那个老者呢,我看他像是昌城的知府谢什么来着?”
边上一位护卫赶紧说道:“殿下他叫谢子亨,正在里面等殿下召见呢。”
段棠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展开笑颜对顾北说道:“走吧,咱俩去里头叙叙?”
顾北微微颔首,挽着长缨随段棠来到“昌北楼”的城楼里,城楼里的摆设却极其简易,四周的墙壁还保留着数十年前的模样,散发着一股霉味。段棠下了台阶,见里头跪着一人,他知道此人一定是谢子亨,却并不搭理,自顾自坐到主位的一张八仙椅上。
顾北看了一眼段棠,将谢子亨搀扶起来,附耳对长缨说道:“这位是柄文的父亲谢伯父”长缨一听,脸色一沉,指着段棠说道:“你下来,这主位应由他来坐!”
西凉公主的脾气真不是闹着玩的,此言一出,吓得谢子亨又跪了下来,嘴里说道:“罪过啊,微臣岂敢在二皇子面前倚老卖老,殿下微臣该死该死啊!”
段棠笑看着长缨,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顽皮地说道:“嫂嫂发话,我自然唯命是从啦谢子亨,你过来,我将这座让于你便是!”
谢子亨哪里敢坐,当下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切莫折煞微臣啊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呐。”顾北见长缨和段棠斗嘴,心想,北国就段岭和段棠两位皇子,一个个的都被你训斥过来了,若让北襄王见了,还不得气死啊!于是朝段棠说道:“殿下,这主位自然是非你莫属,缨儿是和殿下开玩笑呢,她是想瞧瞧殿下到底有没有礼贤下士的胸襟啊。”
段棠听顾北一说,于是又坐了下来。顾北又道:“殿下,我今日带谢大人前来,只为求殿下替他寻个安享晚年的去处,别无他意。”
“安享晚年?”段棠眼珠一转,问道,“谢大人,你这才卸任多久?按理说,皇上不曾亏待过哪位北国的官员啊?再者说了,咱大北国的东边不是还有个涅槃山呢吗,我虽未曾去过,但略有耳闻,那里可是人间天堂啊!”
顾北发现,段棠每当说谎之时,总会习惯性地双手交叉,两个大拇指轻轻地、快速地触碰着。
谢子亨跪在地上不敢言语,边上长缨本来对谢子亨并没有什么好感,但念在他是谢柄文父亲的份上,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尘土,低声说道:“伯父,小女西凉国公主长缨,有我为你撑腰,你莫要怕他,也别动不动就下跪。”她又压低声音,就连身边的顾北都听不清她的话:“伯父,在花都血案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有可能是杀害柄文的凶手!”
谢子亨一听,顿时直起了身子,干枯的眸子突然射出两行凌厉的目光,竟让段棠有些不寒而栗。
你知道吗?
这世间,有一种武器,专门用来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