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能料到事态如此发展,北冥王段岭更能料到,顾北也早就料到,但是,却没有人能去制止段棠,因为他们俩,从内心深处都选择了对段棠宽容,何为宽容?
不见棺材不流泪!
段岭听顾北,乔烈将军和“长缨帮”一万五弟子命丧涅盘山下。段岭当时便对段棠死了心。
然而,“棠儿棠儿”地叫了十几年,就算段棠提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估计段岭也会深沉地看他一眼,然后苦口婆心地上一句:“棠儿,你看最近你都瘦了,是不是太惦记朕的江山了啊?”
也许他并不会,顾北可能会。
就拿川南城被打入死牢一事来,虽九死一生总算逃脱了,但他面对段棠的时候,依然选择了原谅。宜妃娘娘看来当着是菩萨转世,而且尽数遗传给了顾北。
于是,顾北有了长缨,这个对他一见钟情,矢志不渝的丫头,所是西凉公主,却对北国的情感似乎远远超过了对自己的国家。
当她千里迢迢“押”着陈萋萋来到花都后,一见到顾北,就宛如鸟一般平了他的怀里,“嘤咛”不止。
顾北紧紧搂着长缨,低声道:“缨儿,你可再不能这样了,自古女将皆薄命,你可是公主啊,万一有个闪失,西凉王岂不是要砍了我的脑袋?”
一到西凉王,长缨赶紧从顾北怀里钻出来,瞥了一眼马车,将朱唇凑到顾北的耳边道:“攻下城后,罗恕将陈萋萋带了出来她有了身孕”
顾北大吃一惊,才了一句“真的?”便急急忙忙拉着长缨来到马车前,刚要撩帘子,伸出的手又停住了。
这个孩子,是与他有血亲啊,自己的侄子,偏偏却诞在了自己的仇人腹中,造化弄人啊。
长缨看着顾北此时显出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慌乱,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轻轻撩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只听里头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公主殿下”
虽是女声,但顾北敢肯定,里头之人绝不是陈萋萋。他侧头往里一看,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容颜却和陈萋萋颇为相似,只是一双眼睛流露出阵阵不安和惊恐。
“缨儿”顾北疑惑地看着长缨。
长缨放下帘子,眨巴着眼睛对顾北道:“夫君未经你的同意,我给痴痴道人和欧阳伯伯私自从去了一个麻烦,另外我还打听到,陈老元帅也顺着曳浪湖的方向去了,如此一来,曳浪湖恐怕再也不会有那晚的宁静和温柔了”
顾北知道长缨暗中将陈萋萋送到了曳浪湖,又找了一位容貌与她相仿的女子一路护送到花都,这般未雨绸缪的心思,下男子恐怕未必如此能做到如此周全,又听世间三位高人齐聚曳浪湖,心里顿时一阵宽慰。
长缨吩咐车夫道:“将马车以及里头的妇人交给那位将军,这一路你辛苦了,现在请回吧!”
“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公主殿下,在下告辞了!”车夫虽然一脸的风尘仆仆,但眼睛的荣耀之情无法隐瞒,他谦恭地朝长缨和顾北躬身施礼,转身默默离开了。
顾北心里微微一动,余光看到长缨正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于是对不远处的一位将军道:“带进去好生侍候着,任何人不得惊扰靠近!”
“属下遵命!”
顾北转头看着长缨,只见她也是一脸疲惫,便将她轻轻揽着,一路嘘寒问暖来到自己的营帐。长缨喝了几口茶,坐直身子正色道:“夫君,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段棠心慈手软?在川南,他几乎将你我置于死地,你倒好,对他如此容忍,你难道想等着他杀了我,你就心满意足了?”
长缨从没有对顾北发过火,她看见顾北却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心里这股无明业火“呼”地着了起来。
“你是不是又放他回涅盘山了?还带走了半数的关刀局弟子?涅盘山下长缨帮弟子尸骨未寒,乔大哥若泉下有知,岂不将你唾弃?”
顾北收住脸上的笑,咬着嘴皮不话。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谁都无法理解,长缨又道:“我跟着你这么久,处处为你着想,陈萋萋她可是亲手杀了谢柄文的凶手啊谢柄文,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傻子他视你如神明,你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也是因你而死!我可倒好,一心想着陈萋萋腹中胎儿,是你兄弟的亲生骨肉,一路费尽心思将她送往曳浪湖,可是你呢?”
“我不该放走段棠!”顾北认错倒是爽快。
长缨不由得心里一软,又道:“我试图服自己,你和段棠为一母所出,遇事难免会心软然而,夫君你又不是不知,段棠为何要带关刀局的人上涅盘山,原因只有一个:涅盘山上还赢血兰花!你如此纵虎归山,害的可是全下的人啊!”
“我错了”顾北看着长缨,轻轻地道:“缨儿师父夫君知道错了。”
长缨赌气地将头别到一边,口气硬硬地道:“理由!”
顾北爱怜地看着长缨,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揉了揉,又轻轻地拍了拍。
“这两巴掌就当给公主殿下消气了。”
长缨抽出手,嗔道:“这不能算,你先理由!”
顾北正色道:“缨儿,我也知道涅盘山上肯定又遗留的血兰花,可是上次我死活没有找到,想必他藏的地方极其隐秘,不为人知。这次,我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你舍得吗?”长缨语气略有些讥讽。
顾北郑重的看着长缨道:“缨儿师父常教导我,越是难以抉择,便要越谨慎,不为下人,只为己心。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大义灭亲,但这次,段棠若再不收手,必会自取灭亡。”
长缨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夫君我不该凶你,只是觉得段棠与陈萋萋俩人实在太可恶,放着好好的王爷王妃不做,非要自立为王,难道他真的以为做皇帝真就那么好?”
顾北摇摇头没有话,来到长缨身边,柔声道:“我会一步步让他知道,错了,就要改,否则,苍不饶!行了咱们不他了,明日大军就会回京,我们在京城乖乖等消息便可。”
“你解散的关刀局?”长缨问道。
“只是更名了,现在疆兵部作坊,我还特意写了一块牌匾呢。”
“作坊?”长缨实在板不住脸了,扑在顾北的怀里大笑起来,“哈哈哈亏你能想,这要是让倪雄知道了,岂不气得七窍生烟啊?哈哈哈”
顾北吻了吻长缨的额头,皱着眉头道:“哎哟都臭了”长缨一听,“嘿嘿”地笑着:“就等夫君为我烧水呢,不然我就臭死你!”
“这就烧这就烧”顾北连忙站起了。他早就想烧一盆热热的水,为长缨解去一身的疲惫了。
花都终于有回到了往日的繁华,顾北只留下了少量人马,其余的全都派往京城,听兵部调遣。
长缨和顾北漫步在花都街上,感受着昔日二人错失的时光,长缨问顾北道:“夫君你将兵马尽数调离花都,万一段棠卷土重来,花都百姓不是又要遭殃了吗?”
“不会”顾北笃定地道,“段棠气数已尽,手里如今只剩下关刀局那点生疏的人马,若想让这些人陪他造反,没个三年五载,他如何与皇上的数十万大军相抗?”
长缨突然一想,捂着嘴道:“没错,等陈萋萋将孩子生下来后,段棠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再怎么无情,总不至于连自己的骨肉都置之不理吧”
“不拿孩子事,段棠他也知道,我一定不会为难陈萋萋与腹中孩儿的。”顾北指着一家饭庄道,“呶就是这里,我当时被秦元江和花追俩人追杀,结果,就听见了皇上扶着我的马车,肚子咕咕只响,我忍着笑将他拉进去吃了一大盘叫花鸡”
“我也想吃!”长缨向顾北撒娇着道。
顾北一仰头,跟她走进店内,店二高喊一声“客官里面请”,店里的客人都抬头看着北和长缨这一对璧人。
长缨脸色微红,紧紧挽着顾北的手臂,顾北微笑着扫视了一圈,只见掌柜神情紧张地朝自己跑来。
他可能不记得顾北这个人长什么模样,但一定记得他背后的这柄刀。掌柜刚要下跪,顾北伸脚轻轻一勾,将他弯下的膝盖抬起,微微摇了摇头,笑着道:“掌柜的我们只为本店的叫花鸡前来,你亲自下厨,让我妻子大饱口福便可,其他的,一概不论,聪明人心里都有数!”
掌柜连连点头,弯腰将顾北和长缨请进了一间安静的包房内,吩咐二好茶好久伺候。
长缨端起茶盏嗅了嗅。
“真香啊”她由衷地赞叹道。顾北也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点头道:“看来,这掌柜的还真记得我,竟舍得如此佳茗”
长缨笑而不语,顾北伸手将她额前的几缕散发别于耳后。“缨儿你为何不让罗恕领军,自己却冒险攻城?”
“因为我相信,你让代甫他们办的事,一定能办成。”
“那万一出现了意外”顾北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会因为,麻仁山身亡了”长缨着,眼眶已经泛红。
“怎么回事?”顾北急问道,“你昨晚为何不于我听?”
长缨揉了揉眼睛,道:“因为,我和夫君许久未见,不想怀了你的好心情夫君,麻仁山真是一位铁血汉子,还有那只猴子”
提到猴子,长缨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顾北在长缨的口中,渐渐知晓了川南那些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所有的故事,聆听的人总会被蛊惑,而经历过的人,每每起,无不痛彻心扉。
麻仁山是英雄,余桂海又何尝不是呢?
掌柜亲手做出来的叫花鸡,长缨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顾北知道她想起麻仁山他们,心里难受,于是唤掌柜的前来结账,掌柜进入包房,连连摆手道:“的怎能收二位的银子,免了免了”
掌柜着,眼睛朝顾北身后的长缨瞟了瞟。顾北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掌柜的慷慨相待缨儿,咱们走!”
长缨上前挽住顾北的胳膊,俩人缓缓走出饭庄,来到马车前,顾北扶着长缨钻进马车,自己又对车夫简单交待了几句后,进去走到长缨身边。
“掌柜是长缨帮的?”顾北问长缨。
长缨点零头,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长缨帮,涅盘山一战,虽伤亡惨重,却不至于伤了长缨帮的元气,是不是?”顾北看着长缨的眼睛问道。
长缨低下眉头,鼻子里轻轻一声叹息,道:“长缨帮将近二十年的根基,比你我的岁数都大,历经北国三朝,偶尔一点伤亡也是情理之中”
顾北没有话,他掀开窗帘往外看。
马车缓缓驶离了花都,西河的流水,依然如往日一般潺潺不息,车轮发出的“咕噜”声悠长不绝,让人不由得回味起其中的深意来。
顾北的脑子此刻也在飞速地旋转。长缨刚才的话,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长缨帮长缨帮”顾北心里念叨着。江湖三大帮派,两个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元气大伤,从此江湖中或许会有人偶尔提起“西河帮”或者“关刀局”,但也只是偶尔提起罢了,心有余悸也好,扼腕叹息也罢,终究是灰飞烟灭了。
可是“长缨帮”呢?
它并没有因此消亡,与乔烈一起殉葬的那些人,难道只是“长缨帮”为博得北国百姓、皇上的同情,故意舍弃的一些棋子?
“缨儿你能告诉我,真正的长缨帮帮主,是谁?”
顾北回过头,问这句话的时候,长缨竟已靠在自己的肩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