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王突然如起死回生一般,朝段棠扑将过来,抓起他手上的“血兰花”种子反复端详起来。
顾北看见西凉王如此痴狂的模样,又回想起当年在西凉大殿,手提钢刀,不由分说架在自己的脖颈处,那等英雄气概,如今竟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如此看来,人的梦想,一定要付出一些东西,方能旭日东升,落霞西斜。
“这可是真的血兰花种子,你看,它已经在吐芽了,血红的嫩芽,等着人血来滋润呢。”
段棠指着西凉王手中的种子,面对着顾北,郑重地说道。
顾北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就知道,段棠一定能在涅槃山上找出残留的“血兰花”种子,而且,天下多少心术不正、腰里又不缺银子的百姓,皆在暗中偷偷筹备,准备择日登山。
而这类人还不在少数,仅仅一个郡,便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借种植养花之名,聚集在一起,美名其曰“兰花团”,实则为商议如何登上涅槃山而筹备。顾北粗略一算,北国境内“兰花团”的总人数,少说也达到了五万余人,试想,这五万百姓一同前来涅槃山,泗水镇的守军如何拦得住?
他们若顺利上山,被段棠出言蛊惑一番,岂不又是一场大乱!
顾北与北冥王段岭私下里一谈,意见达成一致:除掉涅槃山所有的“血兰花”种子,让“兰花团”自动解散。
然而,没有人知道残留的兰花种子究竟藏在何处,而能上山与段棠周旋之人,除了国公顾北,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顾北曲指敲了敲皇帝的书案,模仿马蹄狂奔,尚书房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点,宛如铁蹄铮铮,亦如鬼哭狼嚎。
段岭收住敲的生疼的指头,龇着嘴笑道:“朕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和国公一同在沙场驰骋,金戈铁马,快意恩仇”
顾北挥退众人,低声问段岭:“皇上若真觉得遗憾,不妨咱们俩乔装改扮,私自出宫一趟,能和天下闻名的双面海棠斗智斗勇,堪比沙场征伐啊!”
“真的可以去吗?”段岭又惊又喜。
顾北在北冥王的心中,亦臣亦兄,亦师亦友,凡事都养成了习惯,先与顾北商议,再拟折子,昭告天下。
“皇上觉得是否可行呢?”顾北笑着问道。
“朕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踏出皇城半步了”段岭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奈,“不像你,这三年间,跑遍了咱北国的角角落落,每回你于朕说起,朕这颗心,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似乎在俯瞰江山一般。”
“让罗恕跟着皇上!”顾北一边从段岭面前拿过一封奏折,一边淡淡地说道。
“哇!”段岭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趴到顾北的后背上,摇摇晃晃地撒娇道:“顾大哥,你可是朕的恩人呐”
顾北拿着奏折敲了一下段岭的手臂,说道:“皇上,这让大臣们看到,成何体统,再传到缨儿的耳朵里,她不得把皇上的龙腿踢断啊?”
段岭一听长缨,吓得连忙重又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表情痛苦地说道:“她一定不会让你去涅槃山的,万一她一生气,身子有个三长两短,朕这个皇帝,怕是做不成了”
“皇上,要不这样”
段岭听顾北说完,眉飞色舞地来到尚书房门口,吩咐左右:“快,把罗恕给朕叫来!”
罗恕一身奶味来到尚书房的时候,顾北与北冥王同时捂着鼻子捂问道:“罗恕,这是养孩子还是养你啊?”
罗恕有些羞涩的“嘿嘿”一笑,跪下行礼。
“北国三军统帅罗恕,叩见皇上,叩见国公大人”
他紧接着一挑眉毛,问顾北道:“顾大哥听闻大嫂有喜了?”
段岭装出一副不耐烦地口气说道:“你赶紧起来,你瞧你,这一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都肥了一圈,还一身奶味这要传出去,朕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罗恕起身,来到顾北身边坐下,拱手说道:“皇上,这都怨国公大人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臣想去邀皇上出去打打猎,他都说不行,一定要等到深秋才行。臣问缘由,国公说深秋时节,猎物才算长成。”
顾北转头问罗恕:“那我给你一只刚学会奔跑的小麋鹿,你舍得将它射杀吗?”
“那我挑些体型大的不可以吗?”
“体型大的万一是母鹿呢,母鹿一死,留下嗷嗷待哺的小鹿,它还能活下来吗?如若皇上跟你去了,天下百姓定会争相效仿”
罗恕连忙摆手说道:“好好好顾大哥说的对,罗恕错了罗恕错了!皇上,您召罗恕前来,是为何事呢?”
段岭耸耸肩说道:“肯定不是打猎的事朕要微服出宫一趟,你护驾。”
罗恕一听也跳了起来。
“太好了!”他马上发现自己失态,连忙跪倒在北冥王面前。
“臣遵旨!”
“平身吧”段岭抬抬手示意罗恕起身,又道:“罗恕,此时就朕与国公,还有你知晓,倘若被第四人知晓,朕便把你这身肥油一点点地给刮了!”
罗恕连忙拱手说道:“皇上放心,罗恕心中有数!”
三人商议一番后,决定由顾北先出宫,北冥王与罗恕等长缨兴师问罪之后,再偷偷出发。
然而长缨的做法着实让北冥王大吃一惊,她不但叫上了董里,还带上了三万御林军。
罗恕心里倒是感激长缨,自己一人护驾,难免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有三万御林军跟随,再加上一个董里,对付涅槃山上的段棠,便绰绰有余了。
然而,上山的路着实曲折。
长缨与董里前脚刚走,段岭与罗恕便快马溜出了宫门,直扑涅槃山。
一到山下,顿时傻眼了。
涅槃河滔滔,没有船肯定是过不去的。
可是,沿途三四里,连条船的影子都看不到。罗恕寻人一打听,原来是泗水的父母官奉北冥王之命,撤走了沿岸所有的船只,若想上山,只有顾北走过的那一个渡口。
这可如何是好?笔趣阁pp268
北冥王段岭被自己出的难题给困惑住了。他问罗恕道:“罗恕,你的轻功据说在北国堪称第一,你将朕背着,飞过这条河,怎么样?”
罗恕一听,无奈地说道:“皇上涅槃河为防山上轻功好的人下山,挖的如此之宽阔,臣就算轻功再好,也跃不过去啊?”
“朕瞧你是被这身肥肉给坠住了吧,回京后朕一定要想办法,刮了你身上这层油!”段岭气呼呼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生闷气。
罗恕说道:“皇上息怒,臣这就去买一只船来。”
“朕就在此地等你,你快去快回!”
两个时辰后,罗恕空着手回来了。
“船呢?”段岭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皇上有旨,没有皇上的亲笔圣旨,任何人都不得私自驾船上山,违令者斩!”罗恕无奈地说道。
“那如何是好?”段岭急得直跺脚,“国公此时怕是已经上山了,吉凶难料,你快给朕想办法!”
罗恕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辙来。一君一臣盯着涛声震天的涅槃河一筹莫展,一直到天黑,只见漫山遍野挂起了灯笼,才知顾北遇到难题了。
因为出宫之前,他们商议好,灯笼一现,便是危险的信号,万万不可上山。
段岭急得快要哭了,隐约间又听到灯火通明处,董里指挥着部下架设浮桥,罗恕突然灵机一动,说道:“皇上,臣终于有办法了,只是怕有损皇上龙体”
“快说快说国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把你的骨头都给你剔出来!”
“臣要上绑一根长绳,借助树枝跃到对岸,再把皇上拖过去”罗恕说完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段岭乃九五至尊之躯,岂能被自己捆住往河里拖?
谁知段岭略一思忖,摆手说道:“罢了,也只有此法了”
罗恕赶忙策马从最近的农户家中买来一根长绳,又挥刀砍下一节一丈有余的树干,把长绳的两头紧紧系在自己和北冥王的腰间。
“敢问皇上水性如何”
罗恕觉得自己此举简直要笨到家了,但眼下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段岭万一出点啥事,他罗家就算世代为奴为婢,所牛做马,也难以让天下人原谅啊。
“朕可憋气,你过去后,尽管往对岸拉!”北冥王低头一边检查腰间的绳索一边说道。
罗恕一听,顿时心凉了半截,心中暗暗祈祷:“苍天啊,今日我罗恕绑住天子不说,还要将他从这湍急的河水中拉到对岸去,这要是让朝中同僚,天下百姓知晓了,罗恕可是永世不得抬头啊!”
“想什么呢?事不宜迟,你快点!”段岭催促道。
罗恕也管不了太多了,当下牙关一咬,提着树干来到岸边,他朝段岭点点头,后退了数步,突然飞奔起来,脚刚到岸边,身子猛地一纵,整个人犹如一只庞大的风筝一般,拖曳着腰上的绳索,就往对岸飞了过去。
段岭连忙抓住自己腰上的绳索,唯恐罗恕还没到对岸,便将自己扯进河水中。
眨眼间,罗恕已到河中央,只见他人在半空,双手将树干往水中一插,身子借势又一荡,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一气呵成,宛如一只鲲鹏,扶摇九天。
段岭禁不住为罗恕这般高超的身手暗暗叫好。
饶是如此,因河边太宽,罗恕的半截身子还是掉进了涅槃河中,他连忙双手插在岸边的泥沙中,狼狈地攀爬了数下,才得以从河水中脱身。
段岭借着微弱的星光,瞧得是惊心动魄。
对岸罗恕轻声地喊道:“皇上,您准备好,我数三个数,您就往河里跳!”
段岭刚要说“让朕缓缓”,罗恕已经开始喊了:“一二三!跳!”段岭没想到罗恕喊得如此之快,只觉得腰上的绳索一紧,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已经被罗恕坠入了冰凉且又深不见底的涅槃河中了。
身为天子的段岭,此生从未体会过如此的恐惧。
黑漆漆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段岭来不及闭上嘴巴,一股挟带着泥沙的水便灌进了他的喉咙,猝不及防的他想张嘴咳嗽,河水马上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使他窒息。
“朕今夜要葬身于这条河了”段岭绝望地想。
就在此时,他感觉腰上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拉出了水面。段岭连忙大口大口地喘了两口气,这时,他听见罗恕的声音:“皇上,憋住气,不要张嘴!”
这时段岭第一次感到罗恕的声音如此亲切,甚至超过了倪皇后昔年的呼唤。
他忙闭住嘴憋住气,任由罗恕将他往对岸拉拽。
天子毕竟异于常人。
段岭此时,却是睁着眼的。
一时间,他误以为自己置身于汪洋大海,身如飘絮,却将苍穹中的万颗星辰尽收眼底。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广袤无垠的天地相比,人,何止是沧海一粟啊!无论是你庶民百姓还是贵为天子,生死亦同,贵贱亦同!
段岭的心,突然平静无比,甚至想永远这般漂浮下去,直至天崩地裂。
对岸的罗恕却不这么想,他眼瞅着已经将北国的皇帝拉到了河的中央,突然看到段岭竟如一截木头一般,平平地挺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自己拉拽。
“皇上!”罗恕已经惊得喊不出声了,双手疯狂地拉动绳索,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
“啊”罗恕只剩下内心的狂呼,胳臂缠满了绳索,双手被绳索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终于,段岭被他拉到岸上,罗恕飞扑到段岭面前,一把将他从水里抱了出来。
浑身湿透的段岭圆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
“皇上皇上你快醒醒!”罗恕抱着段岭跑到一棵大树下,用力地摇晃着他。
“咳咳咳”段岭一阵咳嗽后,浑身一抖,说道:“朕还活着吗?”
罗恕见段岭平安无事,顿时喜极而泣。
“皇上吓死我了,皇上,回京后,罗恕甘愿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