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长缨刚酒饱饭足,先前已经将房中的被褥全拿到太阳下晾晒了一遍,刚才躺在上面,一屋子阳光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她看着涅槃山的通明的灯火,说道:“夫君,此院落倒是隐蔽,不如咱们就在此歇息,等明日天亮了再另做大算,你觉得如何?”
顾北听了长缨的话,思忖片刻说道:“段棠的手下已经大张旗鼓来来寻我了,我不想在涅槃山上大开杀戒,咱不如躲一躲吧。”
“这么大点山,咱们能躲到哪里去呀?既然大家都无情无义,何不将他么这些妖孽全部铲除干净,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顾北知道长缨对北冥王的做法极其不满,比起段棠,她如今更希望天下大乱,让北冥王也好好尝尝卸磨杀驴的滋味。他拉起长缨的手,轻轻说道:“既然你不想走,那我就陪着你在此歇息,谅他们不敢擅自闯入!”
长缨莞尔一笑,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夫君嘛,扶我进屋,待会儿若真有人来了,你便告诉他们,谁若打扰我长缨休息,顾北便取他项上人头!”
“行行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惊扰到我的缨儿,我绝不心慈手软,定叫他在此涅槃重生!”
二人说笑着来到屋内的卧榻上,长缨依旧枕着顾北的腿,摩挲着他的一双手,柔声说道:“夫君,一月不见,你的手都有些糙了段棠那家伙,是不是让你受了很多苦啊?对了外面被我设置的机关吊在空中的那人究竟是谁?我感觉他的武功相当之高,唯恐他识破机关,将我抓走,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外面那位,的确是世间难得的高手,说起他啊,双面海棠在他面前,都算是小儿科了,他既是江湖中人人畏惧而又敬仰的老前辈,又是百姓眼中的朝廷命官,他此生从未得罪过任何一个人,到头来,却是得罪了整个天下”
“你说的这人,我一定认识”长缨闭着眼睛轻轻地说道,“江湖中这等有头有脸之人,一定还和我打过交道。”
“我说出来之后,缨儿还要在我的腿上安安静静地躺着,知道吗,不要动气,也不要惊慌!”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肚里的孩子?”
“担心你”
“那你说吧!只要不是父王就行!”长缨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的她,心思都在顾北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顾北刚要说话,长缨猛得睁开眼睛,惊讶地说道:“夫君,难道是敬伯伯?”
顾北点点头,捧住了长缨的脸颊。长缨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顾北,半晌,才说道:“真没想到是他夫君,既然敬伯伯在涅槃山,那父王是不是也在,你怕我一时间接受不了,就不想告诉我,是吗?”
看来,长缨早就知道敬投林与西凉王之间的关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俩人心里决定,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对方。毕竟三四年的光景,你不问,我不说,这样的默契早该打破了。
长缨朝顾北会心一笑,说道:“我先说吧夫君,长缨帮以我的名字命名,其实只是为了障人耳目,其实暗地里,全是由父王操控,这些年,长缨帮的弟子遍布北国,就连当时的北襄王都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父王敛财。其实,长缨帮也在很大程度上,帮了北国许多的忙,解决了北国数以万计百姓的生计问题。”
“缨儿,这些我都知道,那你知道,长缨帮赚了那么多的钱,都用到何处了吗?”
长缨摇摇头,说道:“我猜,应该是用在西凉铁骑了?”
“敬投林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将难以估算的金银财宝,全都转移到了涅槃山上,不是我危言耸听,这座山底下,储存着的财宝,足够现在北国的全部老百姓,大吃大喝挥霍三年!”
“啊这么多啊?难道父王真的在这里?”
顾北没有正面回答长缨,他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轻轻说道:“缨儿,你先睡会,有我在此,你就放心就好?”
长缨点点头,想着心事,鼻息慢慢变得均匀。
顾北将逐渐睡熟的长缨轻轻放在卧榻上,盖好被衾。自己来到桌前,将长缨吃剩下的饭菜接着吃完,然后,他将椅子搬到屋外门口,端了一碗水慢慢地喝着,等该来不该来的人。
“慢!”院外传来一声轻呼。
顾北知道,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依旧挂在树上的敬投林的尸体。
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上前将他解下来!”
竟是西凉王!
顾北还是坐着没动,此时此刻,就算北冥王段岭来了,他也不会在这把椅子上挪动半分。
基于长缨对他的信任和爱,他敢与天下为敌。
他看不到西凉王此刻脸上的表情,或许,敬投林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吧,而今惨死,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顾北”
西凉王低吼道。
顾北坐着没动,他并不想对西凉王无礼,只是不愿西凉王看到长缨在这里。他们父女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着实不妥。
至于为何不妥,顾北自己也说不上到底为何!
西凉王见院内无人应声,吩咐手下抬着敬投林的尸体走了进来,西凉王的脸色果然冷得可怕,看到顾北的一刹那,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谁也想不到,西凉王的乘龙快婿,见到自己的丈人竟不下跪,而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西凉王。58读书ushu58
西凉王的这些手下,瞧见顾北胸前垂下的火红流苏,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要知道,赤色流苏主征伐,也是“长缨帮”众弟子昔年引以为傲的首领,足以比肩帮主。
西凉王见这些人对顾北如此恭敬,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看来,顾公子的为人处事,倒是赢得了不少追随者啊,你们退下,我与他有话要说,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不得踏进院内半步!”
“遵命!”
众人退出了院子,只留下顾北与西凉王二人。
西凉王站到顾北对面,看见他身后的房屋灯火冉冉,却万万没想到,里面正熟睡着自己的爱女长缨。
他微微一笑,朝顾北亮出手中的宝刀。
“孩子你还记得当年,你贸然入我西凉殿,本王差点让你人头落地,惊慌失措的你,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本王后悔啊后悔当初心慈手软,没有砍下那一刀!”
顾北连动都没动一下,此时的他,业已修得恩威不惧,宠辱不惊之境界,眉宇间已经又了当年独隐山人的神采,此风采足以笑傲苍穹,藐视苍生。
西凉王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眼前这位年轻人,杀死了他的心腹,夺走了他的爱女,颠覆了他的江山,烧毁了他的“血兰花”这般深仇大恨,齐齐郁结在西凉王苍老的心胸中,早已积郁成疾,而今顾北端坐在他面前,是一刀将其两断,还是听段棠之言,囚在身边,为己所用?
西凉王毕竟是一国之君,盛怒之下,竟然朝顾北深施一礼。
“北国国公大人在上,本王有礼了”
这要换做旁人,一位年逾古稀之人,站在自己面前施礼,最起码得起身还礼不是?
但顾北不是旁人,他依然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犹如一座历经千万次刀刻斧琢的石雕,面如表情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能猜到他接下来又何动作,会说什么话
西凉王呆住了。
他没想到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顾北的内心竟然变得如此强大,难怪段棠听闻顾北赴西域圣坛讲法,被人尊为“禅宗”后,大醉三日,三日后,他对天发誓,要与顾北决一雌雄。
孰雌孰雄,这不已有定论了吗?
西凉王一时不知该如何与顾北进行接下来交谈,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劈上无数刀,也绝不可能伤到顾北一根汗毛。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岳丈,对待一个你自己亲手将他的江山断送了的皇帝的?”西凉王缓缓落下手中的刀,杵在身前,似笑非笑地问道。
“请坐”
顾北终于说话了。
他手轻轻一挥,白日里长缨用来在院中晾晒被褥的椅子,就在他这一挥手间,从屋檐下移到了西凉王的身后。
西凉王没有将诧异挂上面颊,大大方方地做了下来。就算世人把天说破,顾北也是他的女婿,他的晚辈。
西凉王坐下后,顾北微微点了点头,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顾北有礼了过去的这一个月内,我在那石屋中,成日里对着黑暗潮湿的巨石,企图抛却心中所有的杂念,去悟恩师遗世锦囊之奥秘。然而,我渐渐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心中无物,这段时间,我心中想的最多的,并非锦囊,而是长缨。”
西凉王的心微微一动。
顾北接着说道:“你可能会笑话我:做不到心无杂念,如何能领悟锦囊之奥秘我也曾嘲笑过我自己,甚至羡慕过你和段棠,能为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不惜一切去努力实现。你也瞧见了,就算天下大统,北国的国力、兵力空前强大,段棠为王之心依旧不死,哪怕自知是以卵击石,他也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再瞧瞧大王,我在西凉国,查出韩墨左丘明二人的滔天罪行后,略加思索,便知道大王这些年到底想做何事,做了些何事。”
“本王的功过,轮不到你来评说!”西凉王气恼地说道,但他没有任何动作,眼前的顾北,好像浑身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别人的一呼一吸,都要不自觉得去迎合,顺从
顾北淡淡一笑,这缕笑容在西凉王的眼里,竟像是沉沉暮霭中,透射下来的一丝阳光,还没来得及仰头,便已悄悄隐去了。
“世人都道,长缨帮虽有西凉撑腰,但历年来中规中矩,丝毫不牵扯朝堂纷争。但不为人知的是,长缨帮中的一批精英,他们常年驻守在京城、花都、枣集、泗水一带,不问江湖是非,独善其身,可他们手中,握着西凉王的亲笔御旨,过金银财宝无算。昔日东血盟花追,偶然掌握了血兰花培育之法门,第一个知道的,不是沈东,不是齐公公,而是西凉大王你。因为长缨帮这批精英,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替你寻求长生不老之诀窍,哪怕散尽倾城之财,也在所不惜。”
“顾北在你心中,偏偏就是个搅局的角色,放火烧了山,灭了沈东,齐公公,你将唯一的希望,全赌到了段棠身上,当然,段棠也不负众望,成功地培育出了新一代的血兰花,眼见大功将成,我顾北,又来搅局了”
西凉王果然笑了,他说道:“不愧是独隐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弟子啊就算你什么都知道了,又有何妨?三十年五十年百年,你又能左右天下几何?顾北啊你如今不也被北冥王囚在此山上了吗?你以为本王与段棠,如此兴师动众满山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为了将你找到,等你写一封号令天下的诏书吗本王告诉你,你错了,首先你本不能号令天下,其次,本王能等,你能等吗?”
“我不能等,所以,我只有独自上山,把你我之间的仇怨,说个清楚之后,带缨儿去云游四海”
“哈”西凉王干笑一声,道:“你我之间的仇怨能说清楚吗?”
“自然说得清楚!”顾北的眼眸突然变得如大海一般深邃,“我听说,人世间最大的不甘,叫爱而不得,当年你深爱着宜妃娘娘,不惜以江山相送,导致西凉无王长达七月之久,可有此事?”
“当然有,本王对雨真之痴心,天地可鉴,现如今已被传为佳话!”
“你在北国京城,修筑了一座宅院,独自守着寒暑,可曾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