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芊呷了一口清茶,朝身后的八名大汉摆摆手,说道:“你们出去守在外面,我要和欧阳将军说些话”
欧阳岳正有此意,他见屋内只剩下他和屈芊俩人,便问道:“屈前辈,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昨晚之事,前辈是如何做到的,难不成我女儿没有死?”
屈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欧阳将军,令爱之于将军,不过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牵挂,她的生死,自有天下人评说,你何必如此挂怀?譬如独隐,你会觉得他死了吗?他没死!一个总被世人提起的名字,怎会轻易死掉皇后娘娘也是,无论她如今身在何方,将军心里有她,她便活着,将军心里无她,她死又何妨?”
欧阳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前辈说的极是只是,前辈要我去杀独隐弟子顾北,于前辈又有何好处?”
屈芊说道:“老婆子我已是黄土埋到脖颈处的人了,能有什么理想抱负啊,只是活的久了,也活的累了,手上这点小小的手艺,却无天赋异禀的后辈继承,老婆子我死后,苍生们可要遭殃了啊如今北国境内,易闹洪灾的大小河流不下千条,一入秋便肆虐无度,老婆子我这东奔西走的,见了太多的生灵涂炭,百姓居无定所,家破人亡,朝廷这几年的作为,相信欧阳将军你也看到了,赈灾银两去了哪里,有谁管过这些人的死活?”
欧阳岳点了点头,眉头紧蹙在一起。屈芊接着道:“如果欧阳将军能将顾北赶出皇宫,赶出北国,老婆子我相信,新帝在你的辅佐下,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北国的万千百姓,也一定会对欧阳将军感恩戴德,奉若神灵的!”
欧阳岳的内心已经被屈芊说动了。
纵观他此生,除了昌城断臂救主的义举之外,其余的都被世人诟病,倘若自己正能如屈芊所说,岂不是真的可以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欧阳岳抬头慎重地看着屈芊说道:“前辈应该知道,顾北他的武功高深莫测,我虽有幸在曳浪湖畔,跟着痴痴道人修习数年,但毕竟老了,远远不抵年轻人啊”
“哎”屈芊说道,“欧阳将军,杀人何须动手,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满脑子还是打打杀杀,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用脑子解决问题吗?”
“还请前辈明示!”
屈芊听着欧阳岳一口一个“前辈”,心里这火,几乎快要压不住了。但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过由此看来,痴痴道人给欧阳岳只是略略说起过自己而已。男人之间的八卦,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哪有什么事无巨细。
欧阳岳以为,屈芊该与独隐他们同辈,殊不知,屈芊还要比自己小一岁
屈芊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女人都是这样,年纪越长,越希望自己在别人的眼里还是豆蔻年华。
“顾北再是北国国公,见到你这位国丈老爷,还得跪下施礼不是?再说了,他一个外姓大臣,岂能挟天子左右朝政?就算满朝文武都臣服于他,但天下百姓的心,可是跟明镜似的。你若能让百姓拿到赈灾银子,顺利度过难关,区区顾北,算得了什么?”
欧阳岳越听越有道理,俩人一直聊到东方泛白,欧阳岳才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朝屈芊说道:“欧阳岳多谢前辈彻夜的教诲,我先回京城,希望前辈忙完手上的事之后,能来京城,欧阳岳殷切期盼着前辈的到来。”
这句话正是屈芊所期盼的,她点点头说道:“老婆子我年事已高,加上手底下又有这么些吃饭的嘴,来了还不是给你添麻烦”
欧阳岳大手一挥,爽快地说道:“前辈这就见外了,偌大一个京城,要是连前辈这等高人都容不下,我看段氏的江山,不干也罢!”
“哈哈哈哈”屈芊大笑着说道:“你虽英雄迟暮,但依然宝刀不老,豪情不输当年那恭敬不如从命,老婆子我先恭送国丈爷回宫,待国丈爷旨意下来,便立马动身赶往京城,你看如何?”
“如此再好不过了,那咱们一言为定,欧阳岳就此拜别,前辈多多保重!”
屈芊摆摆手说道:“且慢你瞧瞧你,浑身脏兮兮的,哪里能看出你是威严的国丈老爷,你要是不介意,我叫弟子们替你沐浴更衣,略备些排场将近二十年了,那座皇城,终究还是心甘情愿地接纳了你啊”
于是乎,欧阳岳焕然一新,坐上了屈芊以及弟子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马车,风风光光地上路了。
目的地:京城
目标:顾北!
然而,欧阳岳知道,想进皇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须得得到顾北的首肯才行。
“来着何人?”禁军在宫门大喊。
“前去禀报国公大人,就说欧阳岳求见!”
欧阳岳仅仅等了半柱香的工夫,顾北已经一身素衣,连奔带跑地从宫里赶了出来。
在距离欧阳岳的马车三丈远的地方,他的脚步明显地慢了下来。
跑变成了走,走变成了碎步,碎步变成了迟疑。
屈芊太低估顾北了。她多年冷血,从不曾揣摩人心冷暖,世故寒凉。只想着欧阳岳时隔二十年再回宫,排场不能输!
紧随着顾北而来的董里也怔住了。
他来到顾北身边,低声说道:“顾大人来着当真是欧阳前辈?”
顾北停下脚步,望着欧阳岳马车和后面轰轰烈烈的队伍,侧头对董里说道:“董里欧阳前辈难道还不知道皇后殡天的消息?”
“普天之下,要说有人不知这消息的人,怕是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和即将咽气的人了!”
“欧阳前辈既不是婴儿也没有咽气,看来他早就知道了。”顾北给了董里一个眼神,董里会意,朝部下做了几个手势,十几名禁军慢慢拔出腰刀,朝马车聚拢。
“休得无理”马车后有人急了,看到董里这架势,连忙大喊道,“马车内乃是北宣王的外公,欧阳岳欧阳大人,还不前来接驾?”
顾北缓缓迈出脚,往马车走去。
“董里新帝即位他们都知道了你能瞧出后面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衣着光鲜,面孔生分,举止粗俗,想必是山野之人,无门无派。”
“你让他们撤下,我去瞧瞧”
“大人小心!”董里快步掠到马车右侧,以防万一。
顾北心中已经猜到,欧阳岳此番前来,定是受人之托,来者不善。
“晚辈顾北,恭迎欧阳老前辈”顾北故意没有用朝堂官职称呼,他想试探欧阳岳,毕竟上回在曳浪湖,争着抢着要做师弟的人也是他。
果然,马车中的欧阳岳坐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沉声应道:“顾大人老夫昨夜一夜未眠,刚才不小心睡着了,还请顾大人见谅啊!”言辞间冷漠异常。顾北和董里对望了一眼,董里来到马车后,单臂一横,拦住欧阳岳身后的人,朗声说道:“依照北国律令,欧阳老前辈不必下马车,其余人等,接受禁军检查这也是当年欧阳前辈定的规矩,至今无人破例!”
屈芊派来的这些人开始慌了,只要让禁军一查,他们身上携带的各种物件岂不是全都要败露?
“老夫带来的人,你们就不用盘查了老夫还能带着刺客来见自己外孙不成?”欧阳岳在马车内阻拦住董里的禁军。
顾北“哈哈”一笑,摆手说道:“董将军,既然欧阳老前辈准许了,你我就不必操心了送欧阳前辈到御书房见皇上!”
欧阳岳的马车和随行众人熙熙攘攘地进宫了,董里吩咐部下盯住每一个随行人员,
“我瞧出端倪了,你呢?”顾北和董里走再队伍的最后,皇上皇后双双离世后,宫里一直没有出现如此鲜艳的着装,欧阳岳这番前来,顾北没有猜错,是和他抢新帝段瑞来了。
董里听到顾北问他,便说道:“顾大人的眼里自然胜过董里百倍,不过依我看来,欧阳前辈此番入宫,举动着实令人难以捉摸,且不说他领的这帮人,穿的花里胡哨,丝毫没有吊唁之心,而且欧阳前辈见到咱们,连马车帘子都不肯掀开,他可是大人您的至交啊,何以冷漠至此”
“且看他见了皇上后会如何倘若他只是为了取代我,辅佐幼主的话,这事必然好办,我便可全心全意调查先帝遇刺一案了。”
董里问道:“倘若不是呢?”
顾北笑了笑。说道:“那就要看欧阳前辈见了皇上后,第一个拜访的人是谁!”
董里听得稀里糊涂:“欧阳前辈第一个拜访的,一定是您啊!”
“我俩已经见过了,只是他不愿看到我而已。董里,你派人暗中盯好这帮人的一举一动,一有状况即刻告知于我。”
“没问题”董里想了想,又说道,“顾大人,该派人将缨儿姐从涅盘山接回来了吧,她有孕在身,我担心”
“这你不用操心,待会儿见了皇上,我自会说的。”
俩人说话间,欧阳岳的马车已经来到了御书房前。立在门口的两位小太监看到这样花里胡哨的队伍直冲冲来到御书房前,当下脸色大变,高声吼道:“放肆!先帝和太后尸骨未寒,你等竟然身着奇装异服,私闯御书房,来人,将他们这帮大不敬之人抓起来,关进刑部大牢候审!”
马车内的欧阳岳听见,心里暗暗叫苦:“完了这个屈芊,全然忘了宫里的规矩,如今宫里人人戴孝,你将我打扮的这般整齐,派来的随从也是身着艳丽服饰,难怪刚才顾北已经生疑欧阳岳啊欧阳岳,你怎么能如此马虎啊?”
想到此,欧阳岳一脱外衣,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从马车上跳下,冲到御书房的台阶前,嚎啕大哭起来:“皇上啊我苦命的孩子,外公来迟了啊”一时间老泪纵横,两名小太监拦都拦不住。
“外面是何人在哭闹啊?”御书房传来段瑞稚气十足的声音。
欧阳岳一听,更是悲从中来,这稚气未脱的声音,竟和欧阳依依小的时候毫无差别。
“孩子啊外公看你来了”欧阳岳哭得几欲气绝。
新帝段瑞终于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门槛上惊讶地望着涕泪横流的欧阳岳。
“董里董里何在?还不快来护驾!”段瑞高声喊道。
董里闻声,一个箭步便窜到段瑞身边,手扶着刀柄沉声说道:“欧阳前辈,你吓到皇上了”
欧阳岳连忙止住哭声,以袖拭泪,叩首说道:“皇上欧阳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瑞抬眼看到不远处的顾北,嘴角微微一笑,顾北也笑着朝他点头,示意他大胆一点。
段瑞有董里护在身边,底气顿时提高了不少,他歪着脑袋问道:“你就是母后常说起的朕的外公?”
欧阳岳微微抬头,双手撑在台阶上回道:“皇上,我正是皇上的外公啊”
谁知段瑞竟问出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朕瞧着你不像母后说过,朕的外公,当年为救父皇,不惜自断一臂,朕瞧你双臂齐全,一定是冒充的!来人,将此人拿下,推出午门即刻斩首!”
欧阳岳急了,大喊一声:“且慢!”他撸起左臂衣袖,露出半截锃亮的铁臂举到段瑞面前,解释道:“皇上我真的是皇上的外公,欧阳岳啊,皇上请看我这只断臂!”
“咦你莫不是故意装了一条假臂来诳朕吧?你若是朕的亲外公,入得宫来,一不披麻二不戴孝,单凭这一举动,朕便要治你们这帮人大不敬之罪!来人!”
“在!”禁军们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听见段瑞要治这帮人的罪,马上吼出了心声。
“将他们统统押入刑部大牢,严加看管!”
“遵命!”
欧阳岳连忙叩首道:“皇上皇上,这些人都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啊!”
段瑞冷笑一声:“哼!朕不管他们知不知情,在这皇城内,不尊不敬父皇母后者,都得死!”